詞曰:
一帶江山如畫,風物向秋瀟灑。水浸碧天何處斷,霽色冷光相射。蓼嶼荻花洲,掩映竹籬茅舍。
雲際客帆高掛,煙外酒旗低亞。多少六朝興廢事,盡入漁樵閑話。悵望倚層樓,寒日無言西下。
洪熙元年(1425年)五月十二日。
“駕!駕!”一行人策馬加鞭,掀起一地塵土。忽馳至一蔥鬱的樹林,一身著藍衣的人道:“爺,穿過林子就快到北京了。”這位爺點點頭,鎖緊眉頭、握緊韁繩,朝馬後狠甩了一鞭子,道:“駕!”
突然叢林裏風聲鶴唳,躥出數十個蒙麵人,帶頭的道:“哪裏走?留下朱瞻基的項上人頭,否則殺無赦!”卻聽藍衣人大喊:“保護太子”。於是,眾人各為其主,混於一片撕殺之中。眼見著保護太子的一夥人寡不敵眾,而朱瞻基的性命係於一發千鈞之秋。突然從樹叢裏飛出一“及時雨”同刺客拚命,一蒙麵人道:“哪條道上的兄弟,怎麼打自己人!”“及時雨”道:“誰與你攀兄結弟的,在下闖蕩江湖數年,最見不得暗地裏截殺的勾當,不過是路見不平而已!”蒙麵人道:“少廢話,既然是敵人,拿命來!”“及時雨”笑道:“那得看你的本事了!”
……
話說明朝洪熙元年六月十二日,二十九歲的皇太子朱瞻基(宣宗)即皇帝位,大赦天下。
詩雲:“萬裏江山萬裏塵,一朝天子一朝臣。”芊芸正值碧玉年華,晉為當朝選秀司的司秀。這一天芊芸按慣例,著女官服要去拜見皇帝。她衣妝完畢,走至銅鏡前,正是“照花前後鏡,花麵交相映”。
“司秀可準備好了?”從門外傳來一個年輕太監的聲音。
芊芸忙應了,原來竟看銅鏡中的自己發呆了。她斂了眼中的慌亂,趕緊隨著皇帝的貼身太監小魚到了乾清宮,又至禦書房。她小心翼翼地從麵無表情的侍衛旁走過,踏過門檻,見屋內立著一沉香嵌百寶的屏風,又見書房內擺設莊重而古樸。第一次拜見新皇帝,她知道不能有任何差池,不敢四處張望,心隻怦怦亂跳,恭敬地等候皇上下朝。
過了一柱香的時間,隻聽外麵傳來侍衛鐵甲摩擦地響聲,接著聽見他們道:“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宣宗道了句平身,便進門來了。芊芸知是皇上,立即跪地迎接。雖是緊張,還是忍不住偷眼去打量剛從門外進來的小皇帝。見他戴著翼善冠、身穿兩肩有金織盤龍的黃袍、腳著軟羊黑靴,步履沉穩地從芊芸身旁走向書案。芊芸心想這就是皇上了。而宣宗並未留意到芊芸,匆匆地對太監道:“快備馬車,朕要出宮。”
小魚恭敬地應了,並未轉身,躬腰稟告宣宗,司秀來拜見他的事。宣宗這才瞧見跪在一旁的芊芸,帶著歉意的口吻說:“平身吧!”
芊芸緩緩起身,輕輕揚起頭,宣宗才細瞧見她的臉龐:秀如杏花,清若冰宮冷月。他心內納罕,想到:奇了,按照規矩,曆來司秀女官都是不惑以上的年紀,眼前的卻如此年輕。
芊芸見他不語,卻用疑惑的目光打量著自己,卻忘了對方是帝王,竟噗嗤笑了出來。這一笑倒解了尷尬,宣宗也笑道:“朕看你倒像一個人!”芊芸聽了好奇,這應該是第一次見麵,忙問道:“像誰?”宣宗笑道:“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芊芸紅了臉,道:“那萬歲爺可要失望了。”
宣宗楞了,問:“怎麼說?”芊芸帶著傲氣地笑道:“芊芸從生下來就一直‘食五穀’,而且從不‘吸風飲露’;也沒乘過雲氣、禦過飛龍,更別提‘遊於四海之外’了。”宣宗聽了,心中稱奇,笑道:“你叫‘芊芸’,寫給朕瞧瞧。”
於是,她走到桌案旁,提筆寫好了,遞與他。宣宗看是挺拔雋永的兩個小楷字,點頭讚道:“好字,沒想到你還會寫。”芊芸冷笑道:“奴婢就是再才疏學淺,自己的名字還是會寫的!”宣宗自知剛才的話有失斟酌,吃她一嗟倒沒話了。
芊芸低頭,咬了下嘴唇,腦中一個念頭閃過:糟了!竟忘了秀園君的囑咐了,自己話多的毛病看來是難改了”!小魚見他倆表情怪怪的,道:“萬歲爺,咱還出宮嗎?”宣宗笑道:“瞧朕差點忘了!”芊芸聽了,識相地告退了。宣宗見她去了,便帶著小魚出宮去了。
夜已深,月光如撒網一般把院子照得朦朧。芊芸獨坐在壽昌宮西配殿外玉蘭樹下的石凳上,癡癡地望著忽明忽暗的月兒,殿內靜得可以聽到自己心中的歎息。
自三年前,她從玄武門入宮以來,就再沒出過宮門了。短短三年裏,她經曆了明朝兩位皇帝駕崩。記得剛入宮時,她被分到尚功局的司製司做女史。當時秀園君尤氏已經是尚功局的尚功了。從入宮以來,她和同為女史的靈月多得尤氏的照顧,才得以在深宮中保全自身。
秀園君尤氏原是永樂二年進宮的,她本是蘇州有名的繡娘,後被選入宮進了尚宮局。她的繡工在宮裏是數一數二的,深得徐皇後的垂顧,晉為尚功局司製司的司製。洪武帝駕崩後,後宮裏換了新的女主人——仁宗的皇後張氏。幸運的是,張氏年輕時非常孝順公婆,她對婆婆徐氏垂憐的人也是格外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