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萬誌生就一張苦臉,是思考造就了這張苦臉,還是這張苦臉催生了思考,這是件他自己也很難講清楚的事。苦臉不是笑臉,也就是說,能夠給人溫暖的笑容在這張苦臉上是難得一見的,不高興的時候,這張苦臉理所當然地苦著,高興的時候,也很難從這張臉上找到令人愉悅的信息。陸萬誌的父親對童年的陸萬誌說,瞧你這模樣,別人還以為我天天讓你吃黃連呢!陸萬誌的老婆對新婚之夜的陸萬誌說,你這人哪都好,就是太嚴肅了,今晚是咱倆最髙興的時刻,你笑一笑好不好?陸萬誌摟住新娘熱乎乎的早令他神魂顛倒的胴體,喃喃說,春宵一刻值千金,笑太耽誤時間了,還是抓緊時間辦事吧。新娘奮力把他推開,固執地說,不笑就不辦,看你笑不笑!陸萬誌無奈,隻好咧開大嘴,衝著新娘齜牙大笑。苦臉上綻開的笑容有些突兀,有些浄狩,也有些恐怖。這回是新娘苦著臉說,你別笑了,你還是別笑了。陸萬誌說,不笑你不辦呀!新娘說,我辦,你不笑我就辦。陸萬誌收住笑,挺起那張苦臉奮力挺進,苦臉的新婚之夜依然是甜蜜的。
這一天,陸萬誌腆著一張苦臉神色凝重地走進分廠的會議室去參加班長會。剛一落座,坐在他對麵的分廠廠長小肖就衝著他說,陸師傅,以後別老這麼繃著臉,要經常笑一笑嘛!陸萬誌咧咧嘴,沒有笑出來,說,沒事傻笑,那不是缺心眼嗎?小肖說,怎麼能叫缺心眼呢,人見人笑一笑,是友善和禮貌的表現,今天開會的中心議題,就是一個字,笑。陸萬誌困惑地說,笑?小肖說,笑。身邊另一個班長說,讓所有的人笑容易,讓老陸笑難。陸萬誌狠狠瞪了他一眼,說,你這人太感性,理智的說法是,讓老陸笑容易,讓所有人笑難。說罷,他故意咧開大嘴哈哈一笑,周圍的幾個人都背過臉去了。
見人到得差不多了,小肖威嚴地咳了一聲,說,開會了。會場立即靜下來,靜得隻剩下人的心跳聲。小肖比陸萬誌小七歲,但在這些班組長之中他卻有著說一不二的權威,整個會場的人看他,幾乎就像小學生看班主任老師。小肖的身高比陸萬誌矮了半個頭,生得喜眉笑眼,威儀當然是沒法和陸萬誌比的,他的權威來源於他的權力,公司實行的是層層聘任製,老總聘任分廠廠長,分廠廠長聘任班長,班長再聘用班組裏的工人,每一個人的位置都掌握在相應的上一級領導的手裏。換句話說,也就是每一個人的飯碗都握在上級領導的手裏,隻要這隻手鬆一鬆,你的瓷飯碗就會落在堅硬的水泥地麵上,濺開一地的花朵。陸萬誌對此作過深刻的思考,他覺得領導的權威是一種殘酷的權威,造成這種權威的聘用製則更是一種殘酷的製度,當你親手砸碎一個人的飯碗時,這個製度所能籠罩的天空下便會綻開一朵血淋淋的花朵,當滿眼紅遍了這樣的花朵時,將是一種多麼可怕的景象呀!陸萬誌知道自己得出的結論過於偏激,於是就換了一個角度重新思考,這個角度就是科學,如果用科學的角度來衡量這種用工製度,那麼這個製度會不會是合理的呢?他幾乎沒怎麼費力就驚訝地發現了諸多紙漏,由一個人來選一群人,這一個人的判斷就很難排除感情用事的因子,他瞧他順眼就用他,他瞧他不順眼就不用他,這怎麼能是一種科學的用工製度呢!
打住,思考是要適可而止的。現在,陸萬誌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要聽小肖講話了。小肖傳達了公司的一個新精神,那就是要打造一個微笑企業。上一步公司的精神是打造花園式企業,現在走在廠院裏,巳經是滿眼花花綠綠了,花園式企業的目標已經實現,下一步的精神,是比上一步的精神髙出一個層次的,微笑式企業,不是叫大家成天傻笑,而是要在職工的臉上展示一種新的精神風貌。小肖用加重的語氣說,從今天開始,隻要走進廠門,大家都不要繃著臉,下級見了上級要點頭微笑,見了來賓更要微笑,就是同級別的相見,也要微笑,在座的都是班長,在創建微笑企業的過程中,要帶好頭,明白嗎?陸萬誌忍無可忍地接了一句,說,要是笑不出來呢?小肖說,笑不出來也得笑,你也不是沒長這根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