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2 / 2)

接著,他又深沉地說道:“應該記住,我們之所以能夠團聚相見,一是因為革命勝利了,因此,義貞和我所走過的路——不怕一切困難和犧牲,堅持革命到底,是走對了,千百萬烈士,沒有他們,我們能相見麼?二是因為老區人民,愛黨愛軍,心地樸實,道德高尚,不是如此,葉坪和小定不死也早已淪為乞丐了。第三,才輪得到親屬情誼和各種個人的偶然性的東西。”

老人的一番話,語重心長,情懇意切,引發大家深深地思索……

當天晚上,老人在他的房間裏伏案寫作。大家都不清楚他寫的是什麼,隻知道他房間裏的燈亮到很晚。第二天,他把寫好的東西鄭重地交給了母親。原來,他專門為母親寫下了這樣一份文字:

給葉坪

你是我的女兒,名葉坪。你的媽媽是唐義貞烈士。你的生日,是1931年12月30日。出生的地點是瑞金葉坪。為你接生的是陳誌方同誌,無錫人,學醫的,現在他還在北京;他曾做過幾任大使,生活上歸外交部老幹部局管。

1932年,在葉坪舉行過第一次全國蘇維埃代表大會。以後,你媽媽擔任中央衛生部衛生材料廠廠長。廠址在於都平安寨琵琶弄,當時劃為“勝利縣”。你由你媽媽帶領。我在瑞金。

1932年夏,王明路線的追隨者給我戴上“右傾機會主義”的政治帽子,撤銷了我的職務(團蘇區中央局宣傳部長),降職到上海團中央組織部(做)幹事。我隻身到上海,沒有帶你媽媽和你同去。

1933年秋,我從上海經贛東北蘇區(方誌敏、邵式平領導的)再返中央蘇區,到了瑞金。那時,衛生材料廠亦搬到瑞金了,我再次見到你們。

1934年10月,紅軍開始長征。出發的前一天,我還不知道,你媽媽知道了,騎馬來看我。我知道長征之後,國民黨軍隊一定會來大肆屠殺。你媽媽帶了你,又懷了孕,處境會非常非常困難。你媽媽沒有說過一句泄氣的話。隻說,把你交給你的“好媽媽”,在瑞金以外找個老百姓家寄養。這個意見我當然同意。第二天,我隨紅軍出發,從此與你媽媽永別。

長征勝利後,賀怡同誌(毛澤覃夫人)到陝北,告訴我,你的媽媽已經犧牲,還在汀州四都某地生下一個男孩。最壞的事情發生了。我失眠半個多月。從此,不論是大喜事或大悲事,我都流不出眼淚來了。

1936年,雙十二事變和平解決。我就著手找你。我自己要去打日本,所以托了唐家。但因我所提供的線索是錯誤的,所以無效。

1949年全國解放後,又找你。30餘年沒有找到。我想,你是一個小女孩,說不定死了,被出賣了,反正是年代久遠,沒有希望了。

你的兒子章盛寫信給我,我請你的弟弟家定負責證實。53年父女重逢,這恐怕也算得一個“紀錄”了。江西省委省政府出了大力。

張德萬是衛生材料廠的管理員。你媽媽當廠長,事情忙,所以常常由張帶你。他很喜歡你。你小,除了爸爸媽媽外都不會叫,所以叫他“好媽媽”。他是你的恩人,你要紀念他。

賴家把你養大,也要感謝。

陸定一八十一歲

1987.11.30南昌

老人寫下的似是一份回憶,一份說明,也似是一份“字據”。字字句句,語重心長,傾注著父親對女兒的關愛和深情。

團聚中,有一個小女孩,4歲。她無憂無慮,天真爛漫,活潑快樂,唱呀跳呀,給團聚增添了不少歡樂的氣氛。

她就是我的女兒賴希倩。

她稱老人為“太姥爺”,老人稱她“小不點兒”。她坐在老人的膝上,由老人拍拍臉蛋,刮刮鼻子,“小不點兒、小不點兒”地叫著,心裏美滋滋的。

飯前,太姥爺會給她洗手;散步時,太姥爺會牽著她的小手。她也爭著要牽太姥爺。他與她,一老一小,晃晃悠悠,都不知誰牽誰了。

她不知道的是,正因為她“小不點兒”的“小”,觸動老人心中的什麼。她也不知道,老人抱她,親她,給她洗手,領她散步,是想要重新體味些什麼……

那一天,她瞧見大夥都要太姥爺寫上點什麼,於是也鑽到太姥爺寫字的台前,嚷嚷起來:“也要給我寫。”

“好!好!”太姥爺連聲應著。

太姥爺哪能不答應“小不點兒”的“要求”呢?

老人用微微顫抖的手,提起筆來,飽蘸濃墨,略微默想後,揮毫寫下四個大字:

勿離勿棄

這是一位奮鬥了大半個世紀,飽經滄桑磨難,備受離亂之苦卻堅忍不拔、矢誌不移的革命老人寫給他的第四代人的心聲,也是對神州大地的美好祝願和深切的希冀——讓離亂的曆史一去不返,萬眾一心,真誠地釀造幸福美滿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