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2 / 2)

我所說的羽翼,就是外婆慈愛的心。

正因為如此,如果要問,孩提時代最幸福最向往的事情是什麼,我將回答:去外婆家!

我是從村裏的其他孩子那裏體驗到這一點的。我一次次看著他們換上新衣,歡天喜地地跟著母親走外婆家,又興高采烈地從外婆家回來,把從外婆家帶回的帶殼的烤花生咬得咯嘣脆響。

每逢這個時候,我就會吮著手指想:外婆的烤花生一定更香、更甜、更脆。

我當然吃過烤花生,但從來沒有吃過外婆烤的花生。

長這麼大,也從來沒去過外婆家……

因為,媽媽沒有媽媽,我沒有外婆。

送走了八姨婆,大家都進了屋,我留在走廊中,在一盞壁燈前,急切地把信封打開,抽出了裏麵的照片。

在我的印象中,大凡外婆的形象,都應該是彎腰曲背,皺紋滿臉,白發蒼蒼,步履蹣跚,老態龍鍾。

然而,我所看到的照片中的外婆,竟是那樣年輕!

最上麵的一張是她的半身照,濃密烏黑的頭發整齊地綰向腦後,高高的額門光潔飽滿,蘊含著無限的熱情和睿智;臉龐豐滿秀麗,略顯厚實的嘴唇輕輕地抿著,棱角分明。給人的印象是:文靜、端莊、聰慧、堅毅。她穿的正是那件在婚禮上穿過的紅絲絨旗袍,在那濃鬱色彩的襯陪下,她整個的形象光采熠熠,鮮麗奪目。

第二張是全身照,身著一件淺色旗袍,背景是一片樹林、一條小溪,小溪上架著一座小木橋。她亭亭玉立於橋頭,手執一片樹葉,臉上微露笑靨,透著一種恬靜、優雅、安詳的神態。

第三張是與一群青年的合影:輕捷靈巧,朝氣勃勃。

我凝視著這幾張照片,心頭湧起一股無法言說的情愫。這是外婆18歲和21歲的照片,照片上的外婆比我年輕,她犧牲的那年也僅25歲。她將寶貴的年華和一腔熱血奉獻給了革命,已長眠地下半個多世紀了……

哦,外婆,你的耄耋之年呢?

你的豐滿秀麗的臉龐本還要迎接歲月無聲的雕刻,任漫漫時光密布出年輪般的皺紋,皺紋才是生命完滿的花朵,盡管它也是衰老的標記。

你的烏黑濃茂的秀發本該繼續享受和煦春風的吹拂梳理,經受千萬個太陽光華的照耀;或在嚴霜寒雨的洗滌中,漸漸變得蒼白和稀疏,哪怕白發是生命冬天的標誌。

可是……

我走進母親的臥室,將照片攤開在她的麵前。

母親自然一下子就明白了照片上的人是誰。她伸出手,將照片托在掌上。

母親的目光似乎凝固住了,緊緊地盯著那張半身照。她自出生後,在母親的身邊隻生活過三年的時間。50年後,卻隻能這樣與一張相紙上的陌生的麵容默默地相對,與那凝固的目光無聲地交流。

母親凝視了許久,又緩緩地把照片貼在胸前,雙手輕輕地摩挲著、摩挲著,象是要把它們揉進心裏。她的眼睛漸漸變得朦朧,一滴接一滴的淚水冒了出來,沿著多皺的臉頰滾落。她將頭輕輕地抵在床頭上,抽泣起來,口中哀婉地念叨著:“媽媽,媽媽,我的親媽媽……”

半個世紀後的骨肉團聚,悲耶?喜耶?

革命老人鄧穎超奶奶稱它是一件“悲苦的喜事”。

她是在給外公的信中說這句話的。外公赴贛之前,寫了一封信給她,告訴她尋找到葉坪的消息和他將赴贛與女兒團聚的打算。她立即回了一封情真意切的賀信:定一同誌:

來信收到,帶來了喜出望外的喜事,你找到了女兒葉坪(愛生),我向你們衷心地祝賀——然而這又是帶著多麼悲苦的喜事。喜事畢竟是喜事,讓我再次向你祝賀。

你南下去看女兒,祝你一路平安,諸位珍重。

你和女兒談起曆史時,請你告訴她,她的媽媽唐義貞曾經要她叫我愛外婆,我以愛外婆的身份向她表示祝賀。

緊緊地握手!

小超

1987.11.20

讀到鄧奶奶的這封信以後我們才知道,鄧奶奶與外婆有著一番非同尋常的情誼。在蘇區瑞金,她們一起相處的日子裏,外婆崇敬鄧奶奶,鄧奶奶也喜歡正直、熱情的她,並認她為幹女兒,她稱鄧奶奶為“愛媽媽”。

葉坪出生後,“愛媽媽”特意來賀喜,抱著孩子又親又吻,高興地說:“幹女兒生千金,我當外婆囉!”

鄧奶奶還以外婆的身份,給葉坪起了另一個親昵的名字:愛生。

當媽媽的便讓孩子稱鄧奶奶為“愛外婆”。

這是革命者之間真摯的情誼。這是革命家寬厚的愛心。鄧奶奶經曆過多少波瀾壯闊的曆史風雲啊,卻沒有忘記50多年前抱過的她的“愛生”!

6

1987年11月30日,是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