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舞池裏邱英英翩翩起舞,於小羽內心說不出是何種滋味。一種天上地下的隔離之感,委委屈屈地在心裏蜿蜒而行。一個相貌平平單純幼稚的女孩子,在她於小羽的啟發下知道了什麼是愛情;在初戀時認識了當年最有閱曆的男人林光明;又在失戀之中成熟起來。如今她大大地超越了她的啟蒙者,她優越,高貴,是自然而然的風度優雅,帶著難得的平和。比起舞池裏其他大大小小的中國女人來,她卓而不群。當然,其他那些女人的確很難說,有的還好,有的便很可疑。同時,於小羽也注意到,邱英英對待那些臨時女伴的態度一律是,隻微笑不交談。於小羽緊緊地盯著邱英英,明白是該自己從她身上學習些什麼的時候了。
邱英英九十年代初脫掉軍裝去英國留學,是外交口送出去的那批幸運兒中的一個。那批人中,有國家領導人的子女,有著名外交家的後代,有走“後門”的,也有完全憑著外語基礎好而考上的。邱英英後來承認是借了她舅舅的光。那批人學成後,一部分人回國,一部分留在使館,一部分留在當地,被英國有關部門聘用。小邱被英國廣播公司看上,做對華廣播的播音員。沒過多久,她就與約瑟夫結了婚。約瑟夫是水利專家,與小邱結婚幾年後,就來到中國,為中國的一項大型水利工程工作。
於小羽和邱英英的相遇和恢複來往也是不久前的事。
多年後的相見真地令邱英英欣喜。她曾經多次邀請於小羽和林光明帶著孩子去她家作客。可是每次都是於小羽單獨赴會,林光明從不露麵,也不讓帶孩子去。於小羽看得出邱英英每次的遺憾,也知道邱英英最想見的人其實是林光明,但是她似乎毫不在意;即使林光明真的來和她相見,真的和她有什麼舊情重提的事情發生,於小羽想,她也是能寬容的。
這時,於小羽注意到,與邱英英共舞的那位查爾斯開始不斷地向她張望。他似乎正在和邱英英談論她,引得邱英英也向她這邊送來一個微笑。望著查爾斯那張孩子似的臉,於小羽突然意識到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她雖然毫無根據,但是她堅信。尤其對男人的目光,她甚至能夠從中分辨出幾十種的不同。於是當查爾斯送回邱英英並向她伸出手的時候,她禁不住就笑了。
邱英英一旁問她,你笑什麼?
她說,洋人是不是都有點兒傻?
他才不傻呢,邱英英話裏帶話說,他在這兒換了好幾個女朋友了,哪國的都有。
於小羽“噢”一聲,說,積極的國際交流啊。
查爾斯的舞步非常有魅力,不在他懷裏你就永遠不會知道。尤其是華爾茲。跳華爾茲最需要高尚的舞伴。要像外國影片裏在宮廷中起舞的樣子,在愛人懷裏悠然入夢一般。查爾斯的眼睛淡得象海藍寶石,他望著她的神情有些異樣。於小羽又想笑。
這時他用漢語問她,你是醫生?聽起來象是問“衣裳”。
她笑,說,No,當過nurse。
他又說,你很漂亮。
她挑起眉毛,風情十足地又笑,說,Thankyou。
於小羽在興奮的時候與人打交道往往特別輕鬆自如。第一次到邱英英家見約瑟夫的時候,她就比手劃腳地說了一通和邱英英一起當兵時如何在拉練出操時出醜,如何在夜間緊急集合中狼狽不堪……把一向嚴肅的約瑟夫也逗笑了。約瑟夫因此接受了她作為妻子的朋友。而且他還認為,如果邱英英多一些朋友交往,就不會天天吵著要出去工作了。
後來於小羽問邱英英,和洋人結婚是什麼感覺?
邱英英說,種族平等。
於小羽說,不會吧,是種族寬容吧?
邱英英反問,誰寬容誰?
於小羽說,在咱們國家土地上,是我們寬容他們;如果在人家國家裏,那就難說了。
一曲終了,查爾斯禮貌周全地把於小羽送回座位。他那位俗氣的中國女友在鄰桌隻敢對著於小羽怒目而視。於小羽端起杯子,雙眼在杯子上沿不失時機地望著查爾斯微微一眨,查爾斯本已邁向女友的雙腿便又轉了回來。他們接著跳下一支曲子。
望著查爾斯雪青色的下巴中間那條奇妙的溝,她想,無論什麼時候,她都不會象那個可憐的俗氣妞一樣,敢怒不敢言忍氣吞聲坐以待斃。曲畢,往座位走的時候,她狡詰地笑著,用英語對他說,你的女朋友可能生氣了。
查爾斯連忙伸出手搖著,連說幾個No,no,no,解釋那隻是一個朋友介紹來向他學英語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