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2 / 2)

“走過來了嗎?你肯定走過來了嗎!”

培蒂弗裏丹女士雙手一攤,聳了一把肩。

我悵然、惘然、淒然、慘然走出會場,蹀躞未名湖畔。哎呀,真是糟了!剛才還宛如翡翠瑪瑙一樣碧綠的湖水,怎麼突然之間,水色就灰蒙蒙的像汙水池一般了?三二十株殘荷,戚然凋立水中,無奈地曲卷著黑色的葉子,弓著腰,低著頭,像是在為自己默哀。枯幹僵黃的蘆葦,也全無了“楓葉荻花秋瑟瑟”的韻致,仿佛冰天雪地中凍僵的孤老,徒然地伸著手臂,向天空抓撓著無望。更有本來詩一樣美麗的銀杏樹,此刻忽然“轟隆隆隆”一陣怪響,眼瞅著一顆顆金星似的小圓果“紛如雨”落滿一地,有淚如傾呀!我一著急,心頭突然冒出李清照的一首詩:“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這首千古絕唱的《一剪梅》,過去千百年來、千萬人之口,一直是當作愛情詩解,我也信然。可現在,感覺怎麼不對了呢?對於千古才女的李清照來說,“才下眉頭,又上心頭”的,我不相信隻一個“愛”字了得了——以她的才氣、詩文,她的行為舉止、方方麵麵,早就衝破了規矩的極限。比得男人黯然失色,這難道不是天大的罪過?難道能說封建主義的繩索隻去捆綁世間的女子,獨獨對她一人網開一麵?騙誰呀!所以,李易安的這一個“秋”字,和簡.愛小姐對我說起的那一個“秋”字,都驚天動地,泣遍鬼神——思悠悠,恨悠悠,恨到秋來方呀始驚魂!

我開始有點兒害怕了:難道秋真的要斷送在今天?不由得雙手合十,低首下心,嘰裏咕嚕地向所有神明發出最虔敬的哀告:“可——別——介”

挎包裏的BP機突然像警報一樣地叫起來。

是我的朋友著名女詩人李小雨。她要我5點半趕到意大利使館文化處,說有幾位來參加世婦會的意大利女代表,想跟中國的知識女性座談交流。我忙說不行,晚上中央台的“今晚8點半”節目,還讓我就女記者生涯去做現場直播(又是勞世婦會的大駕特意安排的)。她說行,8減5等於3,還有好幾個小時呢。我複說不行不行,中央台的我還沒準備好呢,哎,真的,你說該講點什麼好?雖說現在全世界的女人這麼一來,咱們中國女人這陣子的確是夠“抖”的,可我怎麼整個兒還是一個“唯有淚千行”的反動感覺,是不是徹底的不可救藥了?小雨這會兒可顧不上我的感覺不感覺了,她斷然說了一聲“等你”,就把電話掛上了。

我一看表已經4點半了,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隻好像澳大利亞袋鼠一樣狂奔到大街上,猛揮手攔住一輛的士,冒著被司機斥死的危險,搶開車門就往裏鑽。司機人高馬大,一身男裝,卻細聲細氣地問:“您去理?”我接受了中午的教訓,不敢造次,悶頭窩在座位上。誰知她主動朝我嫣然一笑,告訴我她是女的。我這才敢往她的身上看,嘿,她倒穿著褲子!忍不住把中午的遭遇講給她聽。她笑得前仰後和,我趁機問:

“看來你是個女權主義者,不然怎麼堅持穿褲子?”

她“咳”了一大聲,抱怨說:“啥‘男拳’‘女拳’的,也忒麻煩了!上午還都叫穿裙子呢,下午又非讓換上褲子不可,這不,俺是剛家去換上的。您瞧,一眨抹眼已經快5點了,拉完您就又得朝家奔,接孩子,做飯。等刷完家夥(北方農村土話:“刷完碗”),晚末晌兒還得再出來拉幾趟呢。”

我氣急敗壞地問:“那你丈夫呢,他什麼也不管?”

她沒好氣地說:“大老爺們,哪兒有整天摸炊帚把兒的,那還不更讓人戳俺的脊梁骨啦?俺們農村,照你們城裏婦女的‘解放’,還差老鼻子呢!”我啞然。

此時天已漸漸暗了下來,暮雲越壓越低,瞑色進入了高樓。東區的高樓可真多,一座座豪華大飯店遮天蔽日,燈紅酒綠,晃花了我的雙眼,根本沒看清這裏的秋是否還在樹梢?萬幸的是我沒有遲到,氣喘籲籲剛坐定,三位意國女士翩然進了屋。通過介紹,知道了一位是學者,一位是教師,一位是社區服務職員。三位近年來皆全力研究婦女解放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