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世意義上的交往,已無力承起我們之問這份海一樣深的摯情了!
彥弟到底年輕我幾歲,在這人生的微妙處,閱曆淺了一些。他想象過我的模樣、聲音、氣質、性格,我卻從未想象過我的彥弟是什麼樣子。我寧願什麼都不想,隻永遠地保留著遙遠山林中的那個模模糊糊的身影。
我想我是對的。美應該是亦真亦幻的雲霓流彩,不應該是一幅定格的照片。照片是嫌太精確了。即使是精確到極致的美,也失卻了美的神韻。
如同大千世界既有鳥語花香,又有雨驟風狂一樣,人生羈旅之中,也不總是鮮花美酒。有時,交友莫若不交。
你想,不論是出於神明的意誌還是命運使然,你的一顆心與另外一顆終於交合了,激蕩地跳在一起。可惜還未等你嚐盡其中的無限歡樂,神明就又把你們分開了。
這一種打擊,比起從不曾體味到友情的歡樂,更令人不堪。因為它已徹底打破了你內心的平衡,使你於烏雲散處,看到了一方藍天;可倏忽間,烏雲又遮蔽了天宇。
既然你已看到純淨明麗的蒼穹確實存在著,便會為這方神聖的藍天永遠苦苦追尋。
彥弟來信稱,他做過一個惡夢:夢見我到了G市竟然沒有通知他。後來我們匆匆相見,隻說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
心之所夢,魂之所係。
在漫漫長夜裏,我的心有時也會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就就之感所攫住——擔心失去彥弟。
無論是我歡樂得大聲唱歌還是悲哀地沉沉哭泣之時,無論是在“靜”中還是“鬧”中,無論是在“朝前走”還是“想躺下”的狀態下,我的心都無時無刻不在與彥弟相交流。
因為得之益難,所以求之彌珍。我已不能沒有彥弟。
我和彥弟之間還未有過任何裂隙。一位兄長曾對我說:“誤會和風波有時會得出好的結果,完成漫長時口才可完成的東西。”我明白這話中蘊含的深刻道理,但這當然隻限於經常接觸在一起的朋友。像我和彥弟,遠隔關山千重,還是不要產生這種難以名狀的人生蹉跎吧。
我倒更願意為彥弟做點什麼事。有時,我竟癡想;若彥弟患了什麼難,第一個去幫助他的,一定是我。朋友是另一個自己。
有好消息傳來:
彥弟的《小園》榮膺了該省的最高文學獎——“十年優秀散文獎”。我高興得無以複加。
我也曾得過幾次文學獎,但從未有一次像《小園》獲獎這樣引起我的激動和興奮。為什麼?我不知道。
——其實,我亦知道。
此刻,遠在天邊上一樣的彥弟,你在幹什麼呢?你能否想到姐姐正在為你寫這篇小文?
不,這不僅僅是為你一個人寫的,而是帶著我美好的祝願,寫給普天下所有純潔高尚、重義忘利的朋友們的。我願人世再多幾分真情。我願人們變得更加真誠。
不知道你在哪裏,有話對你說。
昨夜的一場寒雨,把已經凋零得所剩無幾的北方,又剝離去一層。抬眼望過去,蒼白的天空上,什麼也看不見,光聽到一支肅殺的悲秋之曲,反複回旋衝撞著,令心絕望。把眼光收回來,期望大地,僵硬的大地裸露出來的,還是大片大片的蒼白,連金黃色的落葉也見不到幾張。
天間地問虛空間,皆然一片白茫茫……
於是,感覺也不對了,好像這世界上的五彩繽紛——聲響、色彩、圖像、山、水、人,凡是代表著鮮活的、向上的、生命激情的花葉,突然間都從眼前消失了。
隻剩下煢煢孑立的我自己!
我立時慌了神。雖然平時在茫茫人海中,在喧囂中,時時刻刻都在祈求一個神示的所在,一心想進到那個沒人的地方,獨處。可是當真的發現隻剩下自己一個人時,內心裏立即被極度的恐懼重壓失衡,淒涼地呼喊著你,求你來救我!
不知道你是否聽見了,有話對你說。
從那殘酷的空白中,我突然體味到悲憫的情懷。生命是多麼的短促。生老病死,花開葉落,在冥冥之中,主宰著我們的神,一點也不肯網開一麵。那麼,我們應該多麼認真地加倍珍惜地走完自己的生命曆程。
可是,為什麼,我們又總不能如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