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地理位置有點特殊:它是坐落在北京的心髒地帶——東單銀街上的一個歐羅巴式大院落,距長安街有一站地,距天安門廣場三站地,我自己形容為“一箭之遙”。
要完成這“一箭之遙”的行進,共有四種方式可選擇:(1)步行,需40分鍾。(2)騎自行車,需15分鍾。(3)乘公交車,包括步行到車站、等車、塞車等因素,大約需30—10分鍾。(4)打的,如果不塞車的話,一去15—20分鍾;但回來可就困難了,因為第一打不到車,長安街上不允許出租車空駛,更不允許隨便停車。第二,東單路口不允許左轉彎,必須前行到兩公裏以外的建國門繞二環路口回來,中間需耐心等待東單、北京站兩個大紅綠燈,這麼一去一來,時間就沒譜了,一小時開外也是題中之意。
聰明的讀者早曼就看出來了,我抵達人民大會堂的最佳方式,肯定是騎自行車了。而且多年來,騎車一直是我上班的交通方式,這可以一直追溯到上世紀70年代我剛參加工作時,就天天騎車20裏地上下班,一來一去兩個小時,風雨無阻地騎了八年,於是我的身體就很棒。現在我家離就職的光明日報社僅“半箭之遙”,騎自行車15分鍾就到,而若開小車,單是過崇文門路口就得20分鍾,所以我也沒買私家車,非不能也,實在不需也。
就這麼著,當記者20多年來,無數次去人民大會堂開會,每次我都是騎車去,一直很自在。可是近三四年來,我發現出問題了——社會財富使社會的精神環境發生了根本性變化(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最基本觀點: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意識形態),以至,它對我竟產生了一種幾乎是不可抗拒的擠壓!
用建築界的話說,北京這張“城市大餅”越攤越大,居住在城裏的人逐漸都遷到城外三環、四環、五環乃至六環,私家車當然就順理成章地越來越普及。加上國家經濟騰飛的大好形勢,公家車也變得越來越多越豪華,與六萬輛出租車彙合在一起,就形成了北京大街小巷上極為壯觀的汽車長龍。
世上凡事,有因就有果。於是理所當然的,北京人也就變得更懶了(“北京大爺”一向就有“懶”的惡名),能坐車就絕不走路,能坐小車就絕不坐大公共。到人民大會堂開會的各色人等,包括我們這越來越龐大的記者群,也漸漸的都變成了先富起來的小車階級。有一次,我又騎車到了人民大會堂東門,發現竟隻有我一輛自行車了,警衛因此長了臉,競不讓我把車放在以往一直放自行車的小樹林內。我心裏不服,一直等著不進去,我是想看看是不是就我一個人還騎自行車?結果真是大出意外,果然是“孤家寡人”了,於是我感歎自己真是“不知有漢,無論魏晉”了!
此時再一留心,才發現我一向是太粗心大意了,還隻蒙著眼睛活在自己的主觀內心裏,全沒看到金利來、銀利來、鑽石利來、超級財富利來……所裹脅而至的時尚消費主義大潮,早就使社會思潮的風向扭轉,更使周圍人們的心態發生了核裂變。同事們、同仁們、朋友們見我騎著車來,往往都是衝口而出:
“怎麼還騎車呐?你!”
我就笑笑。隻好笑笑。因為此時,即使我自己再在我的蠶繭小窩裏活得主觀幸福,我也聽出了“大雪滿弓刀”的弦外之音。這裏麵的潛台詞頗多,有“你該買輛小車了”,有“至少也應該打輛車”,還有“掉價兒”、“離譜兒”、“窮酸兒”、“摳”等等,等等。以前我聽了全不往心裏去,笑答一句,也就拋在腦後了。可現在,一次兩次八次十次、二十次……我意識到壞了,自己簡直成了新聞界的貧下中農了,因而漸漸的,競也覺得臉上有些掛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