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什葬禮的守靈夜,和梅麗德絲的一樣,讓人無法接受。他那麼年輕,充滿了活力,就像剛剛結出的果實,還不到掉落的時候,薩姆覺得這就像是一個錯誤的玩笑。莉薇死的時候,大家不僅僅是傷心,還很沮喪。正是因為傷心,才讓薩姆為梅麗德絲創造了“重生”程序。雖然大家覺得心都碎了,但畢竟莉薇的死是自然而然的。她的兒女們都來了,孫子孫女們也來了,朋友倒是來的不多,因為她比她的絕大多數朋友都長壽。然而,喬什和梅麗德絲的情況卻不同。喬什的子女和孫子孫女們沒有來,他們都還沒有出生,也永遠不可能出生了。他的朋友們倒是都來了,父母也來了,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都來了。薩姆覺得,年輕人的死亡和老年人的死亡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薩姆現在已經快成了死亡專家了。
戴希爾決定把這個守靈辦成一次紅酒和奶酪的品鑒會,薩姆表示強烈反對,戴希爾則沒有理會。葬禮上,仍然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有低聲細語,也有高聲發言。喬什有很多親朋好友,但薩姆環顧四周,卻看到了很多不是家人而勝似家人的成員。薩姆沙龍的第一個客戶厄多爾多·安提瓜亞,正站著和戴希爾、傑米以及喬什的哥哥一起聊天,他們品嚐著一盤農場切達奶酪。艾芙瑞、伊迪斯、西莉亞和瑪瑞爾則拖了幾把椅子,和喬什的三個阿姨坐在房間角落裏,就著布裏奶酪,吃著脆餅幹。娜迪亞·班克斯和艾米·瓦格斯在房間裏到處走動,讓大家都在留言本上寫幾句話。凱麗正幫助大衛調吉他、擺話筒。大衛決定延遲一年再去斯坦福念書,他還想在家多陪陪爸爸和凱麗。他彈了好多首悲傷的歌曲,都非常適合現在的氣氛。卡莉·謝博德傷感地說,他完全可以成為一名葬禮歌手了。本森夫婦則抱著剛剛哄睡的奧利弗,站在一盤高達奶酪旁,和喬什的父母談論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心情——這一幕既讓人感到安慰,也讓人覺得悲傷。
薩姆很高興他們能相互陪伴,薩姆很高興他們能認識彼此並相互了解。薩姆更高興的是,“重生”程序不能做到的,人與人之間的溝通友愛卻能做到。薩姆很高興這個程序能把這麼多人團結在一起,讓愛在活著的人之間延續下去。喬什的朋友拍著喬什媽媽的肩膀說:“我也替你難過,安納皮斯特太太。”安納皮斯特先生的朋友們則握著他冰涼的雙手,對他說:“節哀順變。”他們懂得親屬的心情,他們明白接下來親屬還會感到的恐慌以及其他各種狀態。雖然一切不複從前,但他們知道該如何繼續生活,他們知道在無法擺脫悲傷的情況下該如何歡笑,不放手的情況下該如何開始道別,他們用自己不完美的記憶回憶著。薩姆希望,也許他們還可以再多給予一點點,多承受一點點,讓自己的回憶放空一點點。因為薩姆知道,他們也知道,他們會把另一份完美的記憶藏在心中。準確地說,是藏在他們的心中和薩姆的電腦中——而這是很有意義的。* * *
一開始,大家都很清醒,後來,有些人喝醉了,氣氛也就不那麼傷感了。薩姆覺得,喝醉酒最好的地方就在於,不會讓他產生新的記憶。他可以做任何他喜歡的事,隨心所欲,而這些都不會占據他頭腦中一丁點關於梅麗德絲的回憶空間。大家喝酒、品嚐奶酪、相互擁抱,沒有人願意離開。快天亮的時候,薩姆搖搖晃晃地走到樓上,把最後一點關於喬什的資料輸入了電腦。他打開程序,按照他對喬什的承諾,首先撥通了諾爾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