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在黑暗之中愣了多久,耳邊隱約聽到急促的馬蹄聲,宋青書急忙追出門來,隻見莫聲穀大步流星地跨入大門,擰著眉將身下猶在滴水的蓑衣給解了下來扔到一旁。“七叔!”宋青書精神一振,即刻衝了上來。“我還以為……”話說半截,他又怔怔地閉上了嘴。
莫聲穀一邊自懷中取出兩隻幹燥完好的藥包,一邊無意識地問道:“以為什麼?”原來莫聲穀是見宋青書稍有發熱便冒雨前往附近的小鎮抓藥,等了許久也不見宋青書回答,他才略帶詫異地抬起頭來。這時方才注意到宋青書是從自己的房間走出來,莫聲穀好似明白了什麼,輕聲說道:“原來你也會害怕。”
宋青書眼眶一熱,忍了許久方才出聲答道:“我自然會害怕。屠獅大會前,爹爹要我轉達,要你中秋佳節回師門團聚。爹爹的意思我明白,他是要你每年都能回去。七叔,即便你我之間注定隻有一人能夠留在武當,該走的那個人是我而不是你。”
莫聲穀一時沒有答話,隔了一會才問道:“你是要去峨嵋?”
宋青書微微搖頭,輕聲道:“我不會去峨嵋。天地之大,總有容身之所。”
莫聲穀見他神情飄渺而倦怠,不知為何心中一陣惱怒又是一陣心痛。他沉默良久,忽然言道:“七叔問你話,你老實答我。上一世,究竟是怎麼回事?”
宋青書微微一怔,剛強撐說了半句:“在杭州時我早已實話……”
莫聲穀便已冷靜地打斷他道:“青書,我是你七叔,是你長輩。你若再敢有半句不實,我便狠狠地罰你!”
宋青書心底登時一沉,他知道他是再不能隱瞞莫聲穀了。隻見他立在原地怔了一會,忽而自嘲地一笑,緩緩問道:“七叔想知道什麼?”
莫聲穀沉吟了一陣,問道:“當真那麼喜歡周姑娘嗎?”他咬咬牙,又跟著補上一句。“喜歡到不惜殺了七叔?”
“一見鍾情,自此,別無他念。”宋青書疲憊地答他,將上一世向莫聲穀和盤托出,再不敢有半句謊言。
畢竟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師侄,縱使宋青書不曾坦白前,莫聲穀也已隱約猜到他口中所言“親手殺了七叔”的罪行必然另有隱衷。如今聽他道出實情,莫聲穀不禁仰天長歎:“天意弄人!”宋青書是宋遠橋獨子,便是當真罪大惡極,莫聲穀也隻會將他帶回武當請宋遠橋親自處置,絕不會下手殺他。而以宋青書當時的武功,更加不是他的對手。若非陳友諒橫插一手,事情絕不會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也不會枉死。“陳友諒心機叵測,我既是死在他手,你為何不殺了他,帶他的人頭回武當請罪說出實情?”
宋青書沉默良久,方才滿麵愧色的小聲答道:“周姑娘在他的手上,他說……他說,我若不肯聽話與他合作,他就要將芷若廢去武功賣到妓院去。”
宋青書說前半句時莫聲穀猶想冷笑“色字頭上一把刀”,可聽了後半句卻是怒氣填膺,一拳砸在一旁的桌麵上,大聲喝罵:“這無恥小人!”
宋青書輕輕一笑,並不答話。之後他越走越錯,在旁人眼中還不是一樣是個無恥小人?
莫聲穀卻忽然狠狠擰起眉峰,急道:“陳友諒既想利用你,隻要你還有利用的價值,他便決然不會將我的事泄露出去。你爹爹又是如何得知我已身亡的消息,更言之鑿鑿是你親手殺了我,竟將你逐出師門?”
“我不知道,”宋青書微微搖頭。那時的他與圓真、陳友諒師徒二人周旋便已耗盡了全部精力,究竟是誰在雪上加霜,他已經顧不上了。“陳友諒說不是他。可是與不是,都已經不重要了。”他被逐出師門,定下他弑叔罪名的是他的生父,他是注定一輩子都洗不清了。
“周芷若被無忌救走,你被逐出師門。你徹底失去利用的價值,已經擺脫陳友諒,為何不回武當請罪?”莫聲穀又問。
“爹爹會信嗎?太師父和幾位師叔會信嗎?”宋青書含淚道,“他們甚至從來沒有問過我,沒有問過我,是不是我親手殺了你?我自幼在武當長大,事事循規蹈矩從無過犯,為何就這般堅定不移地認定了我是個欺師滅祖的罪人?”
“竟然還敢恨你爹爹待你絕情?你爹爹待你之心你也敢懷疑?以武當門規,欺師滅祖難道隻是逐出師門?這是要清理門戶的,你竟忘了麼?”莫聲穀見宋青書竟敢心存怨望,不由勃然大怒。他雖不知宋遠橋為何不曾向宋青書求證便定下他的罪名,但他卻知武當上下對宋青書寄予厚望,若非證據確鑿或是被逼無奈,這等大事,他們絕不會輕率行事。
莫聲穀所料無錯,上一世時,武當諸俠與張無忌、趙敏二人在山頭聽到陳友諒與宋青書問答,已然可以確定莫聲穀的死與宋青書脫不了幹係。而宋青書為了周芷若又答應去武當下毒,這等所為武當諸俠是再無寬恕他的理由了。當時張無忌與趙敏親近,不介意她蒙古郡主的身份,武當諸俠卻如何敢忘記元廷與武當派原是不死不休?宋青書為了美色害死七叔又妄圖毒害師門,這等醜事若是被元廷宣揚出去,不但宋青書必死無疑,武當派也將名聲掃地,從此一蹶不振。武當派搶先將宋青書的罪行通傳天下,縱然待他無情,可卻也是為了保全他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