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聲穀亦知是這道理,沉默了一陣忽然應道:“難怪空聞方丈絕口不提門戶之別,又放心讓你一人背這七十二門絕技。我還以為……”說到此處,莫聲穀忽而麵色一紅,竟是頗有些尷尬地轉過頭去,不再吭聲。
宋青書見狀心中一動,突然問道:“原來方才七叔所言門戶有別,又說我並非少林弟子,是擔心空聞方丈借口我看了這少林秘籍便要我入少林門下?”
莫聲穀仍舊不做聲,但神色間更為赧然,顯然已是答案。莫聲穀早知空聞方丈對宋青書頗為看重,萬安寺一役後便曾出言延攬。這一回的屠獅大會,宋青書識破圓真陰謀又說服三位渡字輩老僧放下往昔恩怨,將少林的劫難從容化解,空聞對他更是看重。張無忌說的沒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可莫聲穀卻知,當時他心中所想乃是無論如何也不願青書離開武當,至於少林僧人的生死,卻是半點也不曾放在心上。
莫聲穀這般看重於他,宋青書心中頓時一陣激蕩,他哽咽著想說什麼,卻是如何都吐不出一個字來。隔了許久,方才緩緩言道:“七叔安心,青書決然不會背叛師門改投別派。隻是……隻是……”
“隻是什麼?”莫聲穀急忙追問。
宋青書沉默地望了莫聲穀一回,低聲答道:“隻是我早已立下誓言,斬斷塵緣常伴青燈。縱然不做和尚,將來也會出家修道。”說著,他輕輕地扯住莫聲穀的衣袖,柔聲道。“七叔,待我受戒,自會搬去後山長住。你我難得相見,七叔還能時時回來探望太……”
豈料他話未說完,莫聲穀忽然暴怒,將他狠狠推倒在地,厲聲喝問:“為什麼!為什麼寧願受戒也不願成親?”
宋青書卻隻垂頭不語。隔了一會,他方才漸漸自地上撐起身來,雙手抱膝靠坐在書架旁,神情悠遠地低聲言道:“七叔難道不明白,七叔有你的堅持,我自然也有我的。武當派本是道門,我要受戒修道,太師父是不會反對的。爹爹縱然不高興,他也不會反對。”
“七叔不懂你在堅持什麼?”莫聲穀無力歎息,他的這個侄兒遠比他心中所想的更為固執己見。話才出口,他又醒悟過來,接著追問:“什麼誓言?為何要立誓?”
宋青書卻隻笑著搖頭,將方才被莫聲穀丟至一旁的《拈花指法》給拾了回來,低聲道:“七叔,正事要緊。其他的,暫且放在一旁罷!”說著,又翻開書冊仔仔細細地看了起來。
莫聲穀被宋青書堵地一窒,那是他的終身大事也算是小事麼?他咬牙狠狠地瞪了宋青書一陣,終是幽幽一歎,隨手自書架上取過一卷《般若心經》輕聲誦讀。“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宋青書側頭望了莫聲穀一會,心知他這是擔心自己會再度走火入魔,方才為他誦讀心經。宋青書的心中陣陣悸動,急忙低下頭死死地盯著書冊,清心自守,將這書冊上的每一個字都深深地刻入心頭,至死不敢或忘。
這一看,便到了深夜。宋青書隨手將看完的《小無相功》放到一旁,又換上一支新燭,這才發覺原本一直如潺潺流水般在他耳邊響起心經已不知何時停了下來。他接著燭火轉頭望去,原來讀了一整天心經的莫聲穀早已靠在書架上睡著了,那一卷《般若心經》卻仍牢牢地捏在手中。此時萬籟俱靜,昏黃燈火微微搖曳,整個藏經閣內除了他與莫聲穀空無一人,唯有數之不盡的書冊陪伴著他們。此情此景,宋青書感覺仿佛是回到了幼年時,夫子布置下許多功課,爹爹忙於武當庶務分/身乏術,總是七叔默默地陪著他。
宋青書沉默地望了莫聲穀許久,心頭寧靜歡喜,隻覺倘若時間便在此刻停駐,就此一生,他也是願意的。然而,他亦明白這是癡心妄想,不由低頭輕輕一笑。片刻之後,他忽然拿起擱在一旁的毛筆,俯□,四肢並用,匍匐著爬到七叔身前。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提起筆,輕輕地在莫聲穀的臉上落下一筆。熟睡中的莫聲穀感覺到臉上有些發癢,不禁微微皺眉,伸手抓了兩下。宋青書急忙收回毛筆,一邊仔細地觀察著莫聲穀,防備他突然醒來;一邊又用力捂住口鼻,忍笑忍地雙肩發顫。過了一會,見莫聲穀不曾醒來,他又抬起手腕在莫聲穀的臉上落下第二筆。
宋青書動作熟練畫技了得,莫約是過了半盞茶的時間便已大功告成。他心滿意足地收回毛筆,哪知還未及細細欣賞一番自己的作品,藏經閣的房梁上忽然爆出一聲笑。那笑聲壓抑而低切,才傳出一聲,便又被死死捂住,顯然是忍耐許久終究忍無可忍。宋青書猛然一驚,高喝一聲:“是誰?”手中毛筆已如一支利箭般向那笑聲的來處激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