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書昏睡半日,竟好似又生出一點氣力,語音低弱地喚了一聲:“七叔……”
莫聲穀正兀自失神,聽到這一聲便含含糊糊地應了一句,定睛望住宋青書,卻遺憾地發覺宋青書其實未醒。
隔了一會,宋青書又喊了一聲:“七叔。”再過一會,又是一聲。“七叔。”
莫聲穀聽神智不清的宋青書這麼一聲聲地喚他“七叔”,想起司徒千鍾坦誠搶青書座位又罵他沒出息,他都不曾動怒,隻在聽到對方辱及自己方才動手,隻覺心痛難忍。他這一生剛毅果決百折不撓,不想今日沾惹上這“情”之一字亦是化百煉鋼為繞指柔,雖明知千錯萬錯,卻仍是忍不住伸手以手背慢慢撫摸宋青書的麵頰。
宋青書卻好似不滿這若有似無的觸碰,迷迷糊糊地伸出手來,捉住莫聲穀的手掌,貼在了自己的麵上,柔聲呼喚:“七叔……”
莫聲穀心中一慟,他再也忍耐不住地俯□來,自己額頭方一貼上宋青書的額頭,便有一滴滾燙的淚水滴在了宋青書的麵上。宋青書雖然什麼都沒有說,莫聲穀卻已什麼都明白。無論所謂的前世今生是真是假,無論那日青書所言有幾分真幾分假,至少眼前之人對他的心意從來都是誠摯無欺,昭昭可鑒日月。
宋青書清醒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客棧的店小二正坐在他的床頭打著盹。聽到宋青書起身的動靜,店小二即刻自床頭跳了起來,躬身問道:“宋少俠,你醒了?”不等他答話,又扭頭將擱在一旁的湯藥給端了過來。“藥已煎好,宋少俠,請用!”
宋青書方才清醒正是懵懵懂懂,順手便接過了藥碗,又環視了一周自己的客房,隻滿腹疑惑地道:“昨晚……”
那店小二果然知情識趣,宋青書才說了兩個字,他便已滔滔不絕口沫橫飛地將宋青書一人獨鬥“四大惡人”,將他們打地滿地找牙的威風史狠狠誇讚了一番。那“四大惡人”的罪惡行徑是令人發指,而宋青書的大仁大義卻是人人感佩,隻聽得宋青書哭笑不得半晌無語。“那司徒……司徒……醉……”才說了幾個字,宋青書便已出手扶住了額角,昨晚他著實喝了太多,腦海中一片混亂,竟是連與他起爭執之人的名姓都記不得了。“他們又上哪去了?”
宋青書問地不清不楚,店小二卻是聰明伶俐,當下答道:“他們敗在宋少俠之手,哪裏有臉再留下耀武揚威,自然是走了。”
宋青書“唔”了一聲,又問道:“我昨晚是怎麼回來的?這藥又是怎麼回事?”
店小二聽宋青書有此一問,當即言道:“昨夜宋少俠喝了不少,是掌櫃的憂心烈酒傷身,吩咐小的去找大夫給宋少俠把把脈。宋少俠有所不知,昨天那場大雨,就跟老天爺開了口子!小的這一路去一路回,衣衫鞋襪都濕了!可憐小的一月才賺那幾兩銀子,也不知多久才能置辦一身新衣……”說著,便對著宋青書討好地一笑,眼巴巴地望著他。
宋青書這段時日經常出入賭場,賺來的銀兩多半送給貧家,自己出手也是十分豪闊。聽店小二這般所言,他也不置可否,隻轉眼望向了擱在桌上的錢袋。店小二察言觀色,急忙便將桌上的錢袋給捧了來。
宋青書接過錢袋在手中掂了掂,輕聲道:“我再問你一遍,我昨晚是怎麼回來的?這藥又是怎麼回事?你想好了,再答我。”
店小二遲疑地望著那錢袋許久,終是把心一橫擠出一句:“的確是宋少俠自個回來的。”
宋青書聞言即刻頹然一歎,隨手便將錢袋拋給了對方。“想要多少,自己取。”
那店小二倒也並非貪婪之人,隻取了一角碎銀,便又將錢袋放回了桌上,再度勸道:“宋少俠,藥冷傷身。”
怎知他話音未落,宋青書卻忽然發怒,隨手便將整隻藥碗砸了出去。眼見藥碗碎裂,湯藥潑了一地,店小二隻嚇了一跳,急忙取了抹布擦幹淨地板又收拾了碎瓷退了出去,至於勸宋青書喝藥的話卻是再不敢說出口了。
店小二走後,房內重又陷入一片靜默。宋青書仰頭靠在床邊一手抵著額角,痛苦地回憶昨夜與那四個江湖人交手後的情景。然而那些場麵分明是他親身經曆,如今卻好似一片片支離破碎的碎片一般,無論如何都拚湊不起來。他好像是見到了七叔,又仿佛這一切全是他癡心妄想的夢境,正如這段時日以來的每一瞬息、每一彈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