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遠橋來到兒子的齋堂,看到的便是這個場麵,登時微微一笑。此情此景,卻是難免令他想起宋青書幼年時隨著他讀書識字的情景。他心中一柔,緩步走上前來,輕聲道:“宋先生考校你功課,也不急在這一時,莫傷了眼睛。”
見到宋遠橋來此,宋青書急忙擱開了功課,起身喊道:“爹爹!”
宋遠橋伸手一摁他的肩頭,感受到他掌下的身體形銷骨立,當即皺眉道:“你七叔說你這段時日受了不少傷,回到武當還得好好靜養一段時日,你脫了衣服讓我看看。”他見宋青書麵露遲疑,不禁又道,“怎麼,你六嬸要看你說男女有別。如今連爹爹要看,你也不願嗎?”
宋青書神色一頓,隻輕聲道:“些許小傷,爹爹……”
“是不是小傷,爹爹看了自然明白。”宋青書話未說完,宋遠橋便已出聲打斷了他。
宋遠橋這般所言,宋青書再不能推諉,隻得低頭慢慢解下了腰帶。宋青書這番出走數度遇險,身上的傷自然不是些許小傷這麼簡單。況且莫聲穀早已將其所知的一切如數告之宋遠橋,宋青書身上新添的傷痕更無一處能逃脫他的雙眼。感覺到宋遠橋的手輕輕地觸碰在他背上的那條刀傷處,宋青書背部的肌肉不禁微微一抽,低聲道:“爹爹,我知錯了,日後再不會輕易涉險……”
宋遠橋卻不回話,許久方歎息著道:“山上風寒露重,先把衣服穿上。”
宋青書聞言如蒙大赦,急忙伸手撈起了身邊的衣服。待他整束衣冠,這才發覺宋遠橋竟不知何時坐在了他的麵前,疲憊而哀傷地望著他。宋青書見宋遠橋神色蒼茫,隱約好似他上一世時見宋遠橋的最後一麵,當即心中巨震,急忙上前喚道:“爹爹?爹爹!”
宋遠橋怔愣了片刻方才回神,隻笑著喟歎。“宋先生看不上我等武人,以為我們性子粗疏想法簡單,我卻要說他是念書念傻了。我的兒子如何是溫文爾雅恭謙下士,分明是性烈如火寧為玉碎!”
宋青書心下一慟,急忙跪了下來,拉著他的手道:“爹爹,孩兒知錯了!”
“你知錯了?你知什麼錯?”自宋青書重生以來,這一句“知錯了”宋遠橋也不知聽他說過多少回,每一回都伴隨著他身上更重的傷勢。宋遠橋聽到如今早已煩躁不堪,他心火旺盛竟是即刻揚手要打。隻是方一注意兒子那比半年前更為瘦削的身形和平靜的目光,這一巴掌又是無論如何也落不下去。許久之後,他黯然一歎,緩緩地收回手臂,低聲問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可曾愛惜?你既心高氣傲,若是不服無忌,為何要認不如無忌?若是當真心服口服,又為何要一走了之?”
宋青書見宋遠橋神色又是憤怒又是傷心,忙道:“爹爹,孩兒當時諸心紛亂六神無主,孩兒……孩兒……”
“為何?”宋遠橋目光炯炯地望住他,“青書,你自幼便在武當長大,爹爹待你如何、你太師父待你如何、你諸位師叔待你如何,你當真不懂嗎?為何要令長輩們這般為你憂心?”
宋青書沉默了一陣,忽然低聲嘀咕:“若是不為我憂心便要騰出手來為無忌憂心,那還是為我憂心為妙!”宋青書此言一出,宋遠橋幾乎沒被氣了個倒仰,手指哆嗦著指向他,半天都說不出話來。宋青書卻好似是破罐子破摔,愈發振振有詞。“無忌師弟心懷天下,我自然不如他,孩兒隻願管好武當的一畝三分地便是!他要天下,就由著他去吧!”
宋遠橋直到此時方深深喘過兩口氣來,忽然言道:“青書,你七叔早已與我說過他與無忌的一番談話。無忌他雄心……壯誌,當日爹爹不曾問過你便將武當庶務交托於他,的確是爹爹的疏忽。可爹爹心中從未以為我宋遠橋的兒子會有半分不如人,你懂嗎?”
宋遠橋此言一出,宋青書立時目瞪口呆。片刻之後,他忽然微微側過臉去,竟連看也不肯看宋遠橋一眼。
宋遠橋卻是熟知兒子的脾性,隻歎息一聲,伸手撫上他的麵頰,果然摸到了一手的淚痕。他無奈歎道:“青書,你已長大成年還是這般愛哭,當真……”
“當真不如無忌堅毅!”宋青書滿臉忿恨地將話補完,咬牙切齒道,“為何總是無忌?”
宋遠橋見兒子這般氣急敗壞,也是啞然失笑,萬分不解地發問,“你待融陽一向親善,為何偏偏對無忌……”說到此處,他心下一頓,竟是想起了那天他們父子爭執之後原是張無忌追了出去。“那天是不是無忌對你說了什麼?”宋遠橋恂恂君子,凡事罪己從不諉過於人。這一回他們父子吵架,宋青書憤然出走,他先是惱恨自己寵壞了孩子,後又罪責自己考慮不周。直至莫聲穀回來,將他與張無忌關於靈蛇島一事的一番對話向他和盤托出,他方才意識到原來無忌孩兒並非如他心中所想的那般淳厚。此時再回想當初他們父子吵架,除了那一句“你比得上無忌嗎?”,其他的話卻也並非重到讓兒子傷心到非出走不可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