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知便是張無忌的二叔、三叔、四叔聽聞此消息,竟也不是立即便來恭喜他,而是偷眼去看宋青書。直至見了宋青書與宋遠橋父子二人相談甚歡,似乎對張無忌與周芷若的婚事毫不介懷,這才緩過神來,齊聲道喜。
宋青書見過宋遠橋,又紅著臉向幾位師叔見禮。俞岱岩與張鬆溪二人見他這副扭捏的模樣隻覺心中好笑,他們一向疼愛宋青書,又如何會說重話?唯有生性方正的俞蓮舟板著臉說了一句:“日後可不準這般任性妄為了!”見宋青書乖乖點頭,便也笑了起來。這一笑,卻是比方才恭喜張無忌開懷了許多。
武當諸俠這般表現,張無忌固然是稍有不適,周芷若更是暗自生恨。她這一路行來見武當派上下連同武當的佃戶俱心向著宋青書,分明是離家出走,還這般殷切盼望。她的無忌哥哥幼年失怙顛沛流離,如今憑己之能已是明教教主,身負驅逐韃虜的大業,反而無人在意。
眾人方才滴水簷下聊過一陣,又圍著融陽逗弄了一會,便有道童靈犀前來回稟:張三豐已在紫霄殿內等候,請眾人前往相見。
一行人聞言,當即前往紫霄殿。紫霄殿內,張三豐早已在座,而他的身邊竟還坐著兩人,海內大儒宋濂,與殷夫人的父親程立言。見到張三豐依舊滿麵紅光精神叟立,宋青書與張無忌二人俱是心中安慰,急忙上前給他磕頭行禮。融陽年紀還小,便由母親抱著也行了一禮。
張三豐眼見他這三個嫡傳弟子各個平安,心中更是慰藉,隻抬著雙手道:“快起來,快起來!”
有張三豐一言,宋青書與張無忌同聲稱是,這便站了起來。殷夫人卻是上前一步,將融陽遞給了張三豐。眼見張三豐逗弄過融陽,張無忌這才又拉著周芷若上前稟告了婚事。張三豐聞言更是高興,隻摸著胡子連聲感歎翠山有後張家香火得繼。
張三豐難得這般鄭重其事地傳召弟子回武當,眾人皆知他必有重大的決定。是以,稍稍敘過舊情,殷夫人便著人將融陽抱了下去,大夥俱恭立在殿下等著張三豐的吩咐。哪知張三豐在這殿內四下一望,竟是忽然一歎,說起了往事。“為師自幼便是孤兒,仍在繈褓中時便被放在了少林寺外,是由恩師覺遠禪師一手撫養長大。少年時恩師過逝,少林派又說我偷學少林武功要拿我治罪。峨嵋派的郭襄女俠憐我孤苦,勸我去投效她的爹爹郭靖郭大俠。我一路行至湖北,意外聽到一對少年夫婦談話,那番話我至今仍記在心頭,她說:‘除死無大事,難道非依靠別人不可?男子漢大丈夫,當發憤圖強自立門戶。’所以,便在這武當山落腳,潛心修習恩師傳授的《九陽神功》,為師資質魯鈍,到了四十多歲才練出點眉目來。這山既叫‘武當山’,我便開了個門派就叫‘武當派’。開山立派後收的第一個弟子便是遠橋。”張三豐天性豁達心下無塵,當著諸位弟子的麵將這些前塵往事一一道來,也並不覺尷尬。
眼見張三豐溫和的目光轉向自己,宋遠橋心頭一熱,隻上前低喊了一聲:“師父!”他亦是孤兒,被人扔在了武當派外。若非師父撫養長大傳授武功,早已不知身在何方。然而他的經曆比起張三豐,卻已是極為幸運。張三豐少年時覺遠禪師便已身故,他生似浮萍隨風漂泊。那時少林派勢大,指他為少林叛徒,又有何人敢與他結交?他在武當山落腳,住的是山間岩穴,渴飲山泉,饑餐野果,隻孜孜不倦地修習武功,終成一代承先啟後、繼往開來的大宗師,隻當中究竟經曆了多少艱辛困苦,無人可知。然而他卻天性樂觀、笑口常開,從不以此為苦,更從未對少林派有所怨恨。而宋遠橋雖說雙親無緣,卻有張三豐當他如兒子般照顧,傳他武功教他做人的道理,直至今日。
張三豐溫和地望著宋遠橋,幽幽道:“那時武當派唯有你我師徒二人,去山間捉隻雞也算是一餐果腹。後來又有了蓮舟,遠橋做大師兄,總把雞腿留給蓮舟。你們兄弟和睦,為師心裏高興。”
俞蓮舟也被張三豐這番話勾起了心頭往事,隻續道:“大哥心性仁厚,蓮舟那時便想,日後有了師弟也一定要如大哥般照顧他。”
俞岱岩輕聲一歎,隻道:“我以為這雞腿便是規矩,四弟來了便又給了他。”
張鬆溪卻恨恨道:“五弟偏又不領情,非說自己喜歡吃鴨子,讓我換條鴨腿給他!”張鬆溪此言一出,眾人皆是大笑。不一會,又各個紅了眼眶。
張三豐亦是眼眶泛紅,無聲地念了兩聲“翠山”,隔了一會終是黯然一笑,又道:“為師能有你們這七個弟子,是前世修來的福分。諸弟子中翠山的悟性最佳,本能傳我衣缽,不想……英年早逝。”說著,他抬頭望向張無忌,向他招手道,“無忌,你過來。”
張無忌急忙走上幾步,跪在張三豐的身前,輕聲道:“太師父!”
張三豐憐愛地望住他,伸手輕輕撫摸他的脖頸。“你爹爹唯有你這點骨血,那時你父母雙亡又身受重傷,三代弟子中我最疼你,你可明白?”
“無忌明白!”張無忌當即回道,他並非天生鐵石心腸,此時也已是雙眼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