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聲穀見日影西斜,便點了點頭。

二人在鎮上的一家客棧宿下,因為急著趕路,用過晚飯便早早回房歇息。這幾天愈發臨近武當,宋青書的心中便愈是煩躁,在榻上翻來覆去折騰了半宿也無睡意,幹脆披衣起床,推窗望月。怎知他隻在窗前站了一刻,尚未及醞釀出半點詩意,便見著幾處屋舍之外,有三名蒙麵的黑衣人漏夜攀牆越障經過處處房頂,悄無聲息地往鎮外奔去,其中一人的手上竟還抱著一個長包袱,不知裏麵藏著什麼值錢的物事。宋青書的眉心一皺,隨即想到這幾年鄂中之地已為武當牢牢把持,這幾個藏頭露尾的神秘人隻怕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想到此處,他當即抓起擺在桌上的長劍,翻窗追了出去。

此地已是臨近武當的一處大鎮,人口稠密,宋青書唯恐打鬥起來會波及無辜,便耐心地尾隨著那三個蒙麵人一路奔出鎮外,不久便見到迎麵有一處破廟在望。那三人目露喜意,急忙奔了進去。宋青書好奇他們的來曆,心思一轉,運起梯雲縱輕功,身體一縱一折輕輕落在了屋頂上。他俯身趴在房頂,悄悄掀開房頂的瓦片向裏觀望。

隻見那三人在廟裏燃起了火堆,扯下麵巾互相交談。借著火光,宋青書終是看清了那三人的相貌。坐在正中的一人個頭高大,粗眉巨目,顎下生著一顆黑痣,此人宋青書曾在萬安寺的高塔上與他照麵,正是玄冥二老的大弟子烏旺阿普。坐在他身邊的兩人全身肌肉盤根虯結氣勢剽悍,卻是兩名番僧。烏旺阿普懷中所抱的也不是什麼長包袱,卻是一個裹著嬰兒的繈褓。那孩子瞧著還沒烏旺阿普的一段小臂長,此刻正安靜地閉著雙眼,也不知是睡著了還是被下了藥。烏旺阿普身為男子,顯然不懂該如何抱一個軟軟嫩嫩摸起來全無骨頭的嬰兒,才抱了沒多久便狼狽地顛了顛手,那孩子身上原本完好的繈褓便散開一角,露出以銀線繡著八卦圖案。

卻在此時,坐在烏旺阿普左側的一名番僧出聲道:“烏旺大哥,此地距武當山百裏之遙,還是先把孩子放下吧!”

見到那八卦圖案,又聽那番僧提及“武當山”三個字,宋青書的心底便是一跳,隱隱懷疑這嬰兒的身份。耳邊隻聽得烏旺阿普道:“張三豐出關了,咱們還是謹慎些為妙!”

提到張三豐,那兩名番僧同時麵露懼色,半晌才強笑著道:“有這小子在手,量他張老道也不敢如何!”

烏旺阿普卻不甚讚同地搖搖頭,隻道:“還是早日與師父彙合,用這孩子換郡主回來!”他的這句話卻是正理,那兩名番僧也盼著用這孩子換得郡主的下落,博王爺與小王爺二人青眼,不禁連聲稱是。烏旺阿普委實不會抱孩子,才說了這幾句話的功夫,那嬰兒的腦袋自烏旺阿普的肩頭滑下,頭頸裏掛著的一枚羊脂白玉跟著掉了出來。

“融陽!”宋青書一見這枚玉佩,心中更無存疑,不禁握緊了手中長劍。這枚玉佩原是他為融陽特意備下的!以烏旺阿普與那兩名番僧的武功,俱不是宋青書的對手,隻是融陽在他們手上,宋青書卻是難免投鼠忌器。他正發愁,烏旺阿普等人連續奔逃了三天三夜卻是著實有些累了,三人再聊得幾句,烏旺阿普終是抵不過那兩名番僧的勸解,隨手將融陽擺在一旁,自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宋青書心下一喜,隻等他們鼾聲一起,便悄無聲息的溜進破廟,小心翼翼地抱起融陽,藏身佛像之後。他雖知嬰兒不曉事,想哭就哭,難免打草驚蛇,可見融陽睡了這麼久仍半點聲息也無,卻是不免擔心,急忙以內力探融陽的脈搏,試探他的四肢百骸。宋青書雖傷了氣海,可這些年來練功十分刻苦,一身純陽無極功的內力已是不俗。此時將內力緩緩注入融陽體內,便好似有一股極細的暖流緩緩流入他的奇經八脈。於融陽而言,宋青書這般所為便好似為他洗筋伐髓貫通任督,日後練武有事半功倍之效。然而嬰兒的身體稚弱經脈幼嫩,稍有不慎便會損傷根基。宋青書以內力探他經脈,卻是頗耗功力,不多時,他的額上便已沁出一層薄汗。很快,宋青書便探明融陽的身上“璿璣”、“玉堂”兩處穴道被人製住,這才使他昏睡不醒。嬰兒的身體稚弱,被人以高深內力製住兩處大穴,血氣不暢,時日一久隻怕有性命之憂,宋青書不敢怠慢,急忙暗運內勁,替融陽衝開了這兩處穴道。此時融陽離開母親身邊已有三日,若非烏旺阿普還要拿他來換趙敏,記著每日給他喂些米湯,怕是早已餓死。隻是烏旺阿普擔心他哭鬧引來追兵,是以這一路上多半製住他的穴道,不讓他發聲。此時穴道被解,他即刻難受地聚起淡淡的眉峰,哇哇大哭。然而他吃了這數日的苦,又累又餓,這哭聲竟也嬌弱地好似貓叫一般,聽得宋青書極為心疼。

烏旺阿普武功高強,融陽發出的這點哭聲已足以驚醒他,他即刻跳起身來四下一望,身邊卻是早已不見了融陽的蹤影,唯有嬰兒的哭聲仍在這破廟內回響。三更半夜,有嬰兒的哭聲在破廟中響起,自己身邊帶著的孩子卻又不知所蹤,此情此景竟是頗有幾分陰森詭異。烏旺阿普額上沁汗,急忙踹醒身邊的兩名番僧,大喝一聲:“什麼人?”

一陣寒風吹過,撞開了破廟大門,發出“吱呀”一聲。此時月色清冷,緩緩地自房頂的幾處漏洞上傾落,撒在破廟中供著的佛像上,釋迦摩尼眉目低垂,始終不言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