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白意識剛剛恢複的時候,還沒有睜開眼,悶悶的痛感和仿佛要融化身子的舒適感已蜂擁而至。眼睛很幹,剛剛睜開眼就想要閉上,他索性閉著了。
似乎自己已經睡去了很久,意識十分地疲累,什麼都不願去想,任憑棉被的柔軟和溫暖包裹全身就好了。
就這樣靜靜待了一會,他才緩緩睜開了眼睛。畢竟是不可能保持著腦中混沌的狀態,那若有若無的琴音忽然地便開始在記憶的最表層響起,讓他有些驚懼。
首先是一片溫暖的紅光,或許是下午了。緊接著,老人傴僂的淡灰色身影映入他的眼簾。
“大爺爺?”俞白輕聲喚道。直到這時,他才發現嗓子也已經是十分幹啞。
“醒了?”老人拄著根粗木杖有顫顫悠悠地向前走了幾步,到了床邊。他身上帶著一股子腐朽的酸味,眼中如夕陽日垂時的落寞更濃了。他也沉浸在那首曲子中太久了,回憶的傷口難以愈合。
“現在是什麼時候?”俞白盯著屋頂,聲音如同鋸木的粗糙聲響。
“你睡了一天多了,已經是下午了。”
“那是什麼曲子?”
老人看得出他的頹廢和挫敗。“《墨秋》,他四年前編出的曲子。”老人說。
“《墨秋》,《墨秋》……”俞白反複咀嚼回味這個名字,輕歪了下頭,說:“他學了幾年琴了?”
“兩年。那孩子學琴快的出奇,學了兩年後我就把墨琴給他了。到現在又是兩年了。”
“墨琴?”
“嗯,一把烏黑如墨的長琴,是我從死人堆裏刨出來的。”老人悲涼笑道。
原來,鍾家的宅子最後還是遭了火劫的。先帝下旨誅殺鍾家九族後,鍾家便被抄了家,有不少人立時便赴了黃泉,那之後鍾家的宅子便成了鬼宅,無人敢去。當時人傳言那裏常有無頭屍,詭異血跡,婦人夜啼……可先帝不信邪,第二天便一怒下放令燒了鍾家宅子。而老人,也就是當時的宰相,去殘跡悼念亡人時,卻突然看見一道烏光閃耀,他循著光芒走過去,撥開了許多石頭後才發現,那裏竟藏著一把如墨的長琴和一個仍在繈褓中酣睡的嬰兒……
“所以你就收留了那個鬼孩兒?”俞白瞪著眼睛,一字一頓地質問。他俊逸的麵孔扭曲在一起,透出濃濃的瘋狂。
“我隻信這是上天保佑鍾家不絕後。”老人臉色平靜地說。
“從地獄來為鍾家複仇的嗎?”俞白冷笑。
“他是被神靈祝福的人。”老人的語氣十分堅定。
“他這是活在死人堆裏的,不是鬼孩還是什麼!”俞白渾身顫抖,歇斯底裏地怒吼,像是頭失控的暴躁野狼。
憑什麼?他不明白,憑什麼這樣受詛咒的人還會得到老人的養育,憑什麼他會有這樣高的天賦,成了如此出眾的琴師?
憑什麼不是自己?老天為何對世人如此不公!!!
老人毫無懼色地看著俞白,很久很久,等到俞白安靜下來,他的眼中才出現了其他的情緒。
那是憐憫。
“你和當年的俞瘋子真是一模一樣,他也這樣向我吼過。”老人一頓。“而且都是因為輸給鍾家人。”
俞白愣住,在眼眶輕蕩的淚流了下來。
“自從輸給鍾家的天才後,俞瘋子就變了個樣。不再拚命追求琴藝,反而在別的開始刁難鍾家。”老人的聲調低了幾分。“他最終還是贏了,正是因為他不斷向先帝進諫,所以鍾家才會落得這麼大的罪過。可他真的贏了嗎,俞小子你想想,一個抱著愧疚活到死,死後還要背負小人惡名的瘋子真的有資格說贏嗎?別傻了,俞小子,別因為嫉妒和複仇喪心病狂。”
老人歎了口氣,根本性的歎息,他望著兩行淚痕,嘴巴微張的俞白,期待著他的回答。
許久,俞白才動了動嘴角,那抹弧度有不斷漸漸擴大,最終形成了他的笑容:“大爺爺,我明白了。”
老人臉上的皺紋頓時舒展開來。他用木杖敲了兩下地麵,好像這樣可以表現出他內心的激動。“鍾家小子在外邊等你很久了,他同意隨你去長安了。”
他看著一臉錯愕的俞白,笑著解釋道:“或許是你的琴音得到他的認可了吧,這小子隻認琴藝不認人的。再說,琴仙的風姿,誰不想去見見。”
聽到琴仙二字,俞白心底再次噴湧出那種複雜的情感,臉上微紅。
鍾墨秋和妹妹誰會更強呢?俞白這樣想著,掙紮著下了床,緩緩向屋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