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還是一個秋天的時候,傍晚,長安城裏忽然刮起了一陣惡風,幾乎滿城的花都在一夜之間飄零殆盡,葉片與花瓣不加區別地混到一塊兒,鋪在地上。就像是下過了一陣落花雨。
詭異的寒風同樣在俞府裏行過,俞白小院裏擺放的奇花異草頃刻間便落得滿院狼藉,俞白製止了想把院子打掃幹淨的家仆柳三。他說,也許以後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打掃幹淨也沒用。
俞白說話時的語氣分外灑脫,讓看著他的柳三都感到陌生和難受。
俞白是在第二天的黃昏時走的,隻有俞母和柳三在城門口目送,看著一人一馬的身影變得越來越小,最後全都消融到落寞的夕陽裏,消失不見。俞白本是計劃清晨出發的,卻沒料到平日裏一幫子好友們不知怎的知曉了他要離開的消息,非要設一桌離別宴,盛情難卻。舉杯換盞罷,太陽早已垂到了西邊,燃燒般的紅光鋪天蓋地,更使俞白的心頭添了分悲涼。
同樣是今天,突厥來使謁見聖上,身為宮裏首席琴師的俞父一早便去了宮中,直到俞白策馬揮鞭而去,他還不知道這消息。俞清魚本來是要來的,卻被她的哥哥拒絕了。不要為一個將死之人浪費你彈琴的時間,俞白笑著說。
俞家時代為官,更曆多朝。隻是這官位非文非武,卻是宮裏首席的琴師。可以說,俞府其實就是世間彈琴愛琴之人心中的聖地,有幸能得到俞家人的準許進入藏書閣更是無數人夢寐以求的事,幾乎天下所有曲譜都可以在俞家藏書閣中找到。話雖如此,實際上俞家的地位也隻是專憑聖上的喜好罷了,而為了穩固俞家在偌大長安城中的地位,俞家的一位老祖竟然冷著心定下了一條絕情的家規:俞家從此一脈單傳,唯有最出眾的子弟才有資格活下去。
尷尬的是,從那以後連續數代,俞家卻都是香火單繼,還真從來沒發生過兄弟相殘的情況,時間一久,這條家規也就被人悄悄遺忘,淹沒在時光的風塵之中。直到有一天,在藏書閣裏尋找曲譜的俞父偶然翻出了這家規,隻是當時俞白都已是弱冠的年紀,俞清魚都已是十八歲,可翻出了這條家規的俞父經過一番躊躇後,終於還是咬牙決定實行下去。
盡管,這對俞白來說是很不公平的,可這也都是他自找的。
從小到大,俞家大少爺的心就從沒放在琴上過,這還是因為當初俞父把他逼得太緊,才對練琴完全失去了興趣。他的琴藝也不過是中上等罷了,混個普通樂師雖然問題不大,可擔起家業卻是不可能的事了。可女兒俞清魚卻像是專門為琴而生一般,天賦異稟,驚才豔豔。年僅十歲時便以一曲《鳳求凰》震驚長安,一舉成名。十三歲,她自度新曲《天生局》,令俞父都自歎不如。十四歲,她奉旨入宮彈奏《天生局》為先帝賀壽後,竟被先帝稱作“琴仙”,一時間,“琴仙”俞清魚之名便如煙花般升起,長安才俊公子無不登門請見一睹芳容,可俞清魚卻是閉門彈琴一概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