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緣起(1 / 1)

他是一隻犬,他已經死了。

閻王殿裏判官桌前,他跪地頷首,請求閻王答應他一個請求。

這個請求,萌生於那個淒苦的雨夜。

那夜,他被主人遺棄,躺在街邊冰涼的石板上等待死亡。小雨淅瀝紛飛,打濕了他周身皮毛,徹骨寒冷中,他對這個世界再也無半分期望。

遠處傳來腳步聲,且輕且快。他微微睜眼,看到雷雨電光中,一襲白衣紛飛連連。

“嗯?”

急匆匆的腳步突然在他身旁停下,倏倏然踩落幾朵水花。他感到自己的身子突然一輕,回神時,已被她抱在懷中。

電光火石間,他看清了她的臉——那是怎樣的絕世容顏,能如此驚豔。驚豔到即便腮邊流淌滴滴鮮血,也如罌粟花一樣驚心攝魂。

他想,這怕是天宮派來接他魂魄的仙子。可是這麼美仙子,為何會受了傷?

他還沒琢磨真切,就被她用薄薄的衣袖護著,飛身抱上了房梁。她避在屋簷下,數著瓦上如珠串般滴落的雨珠,輕輕撫著他的皮毛。他嗅到她身上微熏的淡香,感到漸漸虛弱的呼吸裏有了甜美甘醇的味道……嚐遍了世間苦楚,能這樣離世,也很好。

“不。”

在他準備闔上雙眼的時候,她突然發出一聲極低的歎息,慌張地伸手觸探他的鼻息,隨即從懷裏掏出一把銀弧短刀,照著腕中的傷痕狠狠劃下。血滴滴答答地落,顆顆墜入他的唇齒之間。他本能地蠕動舌頭汲取溫熱鮮血,心中卻是驚悸莫名。

“不要死……陪陪我……”

血的腥氣讓他清醒了幾分,令他聽清了那句哀求,看清了那雙淚眼。那眼睛裏的眸子深不見底,卻哀傷盡浮。仿若天地間隻餘她孤身一人,淒絕死寂,寒冷徹骨,直把眼框裏的淚水都凍住,倔強地沒有一滴流出。

那個瞬間,一心求死的他,突然從未有過地想活。

她抱著他,不在乎他周身的汙泥虱蟻;她救他,不在乎人獸之間的貴賤疏離;她割傷自己,用鮮血來挽留他奄奄一息的生命。這是世上最昂貴的珍重,卻隻要一份最廉價的回報來還——陪伴。

可是,就連這最廉價的東西,此時此刻,他也給不起。

“求你,不要死……陪陪我。”

他被她緊緊抱著,耳畔此起彼伏的是她的哀求。他感到自己的心跳聲越來越遠,知道時間已快枯竭。

死,是他曾經渴求的事。然而此時此刻,他卻恨自己為什麼要死。

他艱難地伸出舌頭,舔了舔她腕上的傷口。那道傷痕深深地刻在她肌膚裏,也刻在他心上。

對不起,我不能陪你了。

下輩子,下下輩子,我會用生生世世的時間,還你此生此世的情。

閻王殿裏的穹宇深不見頂,千千萬萬盞命魂燈自上排布而下,卻仍照不亮殿裏的陰濕冷寂。判官桌後的那位王被陰暗籠住了大半身子,看不真切。隻有滄桑威嚴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裏回蕩——“所以,你求本王讓你下世為人,去報恩?”

“對,懇請閻王爺答應。”

“可是,你此世雖無大惡,但也未行大善。本王判決眾靈生前之罪,定奪下世因果禍福,最是講究'公平'二字。如若本王答應了你,便失了公平。”

“我願受世間之苦,承眾生之罪,隻求閻王爺能答應我的請求!”

決絕的話音在閻王殿裏聲聲回響,震得壁上的命魂燈蕩了幾蕩。那位陰影裏的王伸手護住身側最近的一盞,燈火星輝,照亮了他額間彎彎的月牙。

“你既如此情真意切,本王亦非無情之人。本王,可以答應你的請求。”

“謝閻王!”

“但,本王既答應你一事,你也要允諾本王一事。本王準你下世為人去報恩,你需得給本王四十歲以後的陽壽點油燈,如何?”

“好。”

“天命輪回自有定數,不容篡改,你下世為人隻可報恩,不得有癡念妄想。一旦動了私心雜念,本王立時便得取你命數。你可願?”

“願!”

“好,那本王便答應你的請求,助你下世為人,與那女子曆一段機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