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在這裏嘎然而止。人們仿佛依舊沉浸在那個講起來好像已經很遙遠的故事裏,誰也不願打破屋子裏一室的靜謐……
良久,七藍意猶未盡地來了句:“後來呢?”
宮女們憐憫地看著七藍,可憐的人啊,人都死了,你怎麼覺得還會有後來呢?
七藍幽幽地說道:“可我怎麼覺得殿下她並未離去,她一定會與李大哥好好的活在一個山青水秀的地方呢?”
“……”
宮女們愕然無語。雖然當年的事她們也疑竇叢生,可她明明就是她們親手安葬的,她們怎麼可以懷疑自己的眼睛?
人們不約而同地將目光轉向張憐兒,她們隻知道廢後跟張憐兒關係好,沒想到卻是那樣的不一般。如果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隱情,張憐兒應該比她們更清楚。
然而張憐兒卻什麼都沒有說。
七藍不由的再問,“後來呢?什麼都沒了嗎?”
秋菊調侃道:“切~後來?後來就是咱們幾個熬倒了一個一個給長門送供給的人,成了老不死了唄。”
平安善解人意地回道:“後來許多年後,聽說有個叫司馬遷的太史令寫到陳廢後,居然在皇宮中找不到任何關於廢後的記載,隻留下了一紙長長的廢後詔書,證明她曾經在那個冠冕堂皇的王宮中飛揚跋扈過……”
七藍疑惑:“無論生年卒歲,便是與陛下密切相關的大婚時日也無?”
“對,聽送供給的小黃門說,陛下好像下定決心要把她這個人從他的人生記憶裏根根本本地抹殺去一樣,誰都不許提。”
這不符合禮製呀。前有盈帝張廢後、再有景帝薄廢後,皇宮中或多或少都有責任保留其痕跡。為什麼劉徹要對這個跟他好歹有過青梅竹馬之誼金屋藏嬌之寵的女人這樣狠決呢?難道就因為感情背叛嗎?好像劉徹不是那樣一個太計較男女感情得失的人啊。
唉,人常說女人心海底針,男人的心何嚐不也是像天上的雲一樣捉摸不透變化無常!
在接下來的日子裏,她們一邊焦急地等待長安的供給消息,一邊給七藍大體說說了她們這些年來的命運。
元封二年,黃河決口洪水泛濫。由於連年征戰導致國庫空虛糧倉空蕩,於是這樣一個小小的觸機便引發了一場大民荒。得不到妥善處置的荒民們四處流散。有一小股饑民跑到長門宮來搶糧食,雖然糧食沒搶成,小紅卻在與饑民們的抗爭中受了傷,最終不治身亡;小綠漸漸厭倦了長門宮的生活,終於有一天跟一個不知何處冒出來的遊俠私奔而去……
元封六年,陛下再征兵。百姓們厭倦了打仗,不願響應朝廷的號召,應征者寥寥無幾。眼看征期已近征兵人數缺口太大,霸陵縣的一位老衙役就想起了當初張璁征兵時的盛況,提議讓張璁來一試。張璁自然是百般推辭,他一個殘兵敗將能起到什麼示範作用?可衙役不聽,軟硬兼施硬是把張璁拖到了征兵現場。張璁梗著脖子吼了兩天也沒征到一個兵,最後被定了個失職之罪。這時張璁才明白過來他原來是到這兒當替罪羊來了。張璁哪是吃素的,懷中長鞭一抖,那衙役的腦袋便應聲而斷……
也就是那一年,張憐兒的三個兒子被迫同時戍邊。當時的小三兒年僅十六歲,是一個在母親兄長和長門眾姨母嬌慣下長成的白嫩少年,會專門騎著一頭壯碩的山羊滑稽搞怪地行走在長門宮道上,故意逗得眾位姨母們笑得前仰後合……
喜子年長兩歲,已經懂得悄悄地帶著姑娘往小樹林裏鑽,然後逼著眾位姨母說,他的姑娘漂亮不漂亮可愛不可愛……
春去冬來,她們日日等夜夜盼,等她們今生唯一看著長大視若親生的三個孩子能夠快快回來。可是她們失望了,她們的小三兒和小喜子再也不會回來了。當張樂背著弟弟們的衣服站在宮門前時,她們忍不住號啕大哭,那是她們今生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痛哭,即使是當年陳廢後拋下她們離開長門宮她們都沒有那樣哭過……張憐兒一次痛失二子,整個人已經完全瘋掉了,不吃不喝滿世界地找兒子……如是好幾天,眾人委實看不下去,找了鄰村的一個接生巫婆狠狠地扇了幾耳光才把她扇清醒。隻是自那以後,她們就再也沒見張憐兒笑過。
太初二年春,春天飛雪,饑民四起,流寇橫飛。果樹花朵在飛雪中紛紛滴落,毛村的幾百牛羊被一夜間哄搶一空……
再以後,她們雖擁有上百棵果樹,卻再沒見過一顆真正的水果。不是果樹不爭氣,而是在花開蒂落的那一刻,總有如大麻子一樣麵目全非的一群野孩子嗅著花香而來,把樹上一切能吃的東西統統塞進肚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