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白頭宮女在(1 / 2)

長門宮裏,幾個白發蒼蒼的宮女對著空空如也的盆盆罐罐麵麵相覷,混濁的眼神裏透著不可思議,這怎麼可能?

二十年前,廢後西去,她們都好好的活了下來,時隔這麼久,長安怎麼想起來對付她們這些黃土埋到脖子坎的人呢?

可事實卻擺在眼前:長安已經連著兩個月沒給她們送來供養了。

在這偏僻寂靜的長門宮裏,時間已經煎去了她們所有生的樂趣與意義。她們所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坐吃等死然後祈求下輩子能投個好胎。她們無數次地談論過死亡,她們認為她們並不怕死,相反死對於她們來講,應該是最好的解脫。可當死亡以這種方式站在她們麵前時,她們慌了亂了驚恐了,混濁的淚水順著臉上的皺紋蜿蜒而下:就剩下幾年了,幾年的時間他們也不給了嗎?

這種弱弱的詰問最後拋給了癱瘓在塌的趙女官,她是當年長安派來主持長門宮事務的最高級別的人,長安的態度都是從她的嘴裏傳達出來的。

趙女官喉管裏咕噥著些聽不懂的詞彙,許多思量在她的心裏打著滾,外表卻故弄玄虛地不著一絲痕跡。

宮女們顯然不指望著從她的嘴裏得到什麼,她同她們一樣,也在長門宮呆了整整四十個年頭了,就算她有顆七巧玲瓏心,怕也被長門宮的一潭死水給鏽成個棒槌了。

她們最關心的是,在被餓死之前,她們還能找到點什麼吃的。

“去把張姑姑請來吧。”趙女官回了思緒。

張姑姑是離此五裏多地的毛村人,本名叫作張憐兒,世代做些倒騾子販馬的營生,與長門宮頗有些淵源。

負責跑腿的是宮中最年青的五十三歲宮女秋菊。被賣入宮中時曾在老家放過幾年羊,腳力出奇的好。按理說長門毛村之間打個來回也不過半個時辰的事,可她愣是離開長門一個多時辰。等的趙女官等人眼皮直跳。

日落時分,眾人終於看到慌慌張張跑回來的秋菊。宮女們也顧不得米米麵麵,詢問的目光隨著秋的胸膛急劇地起起伏伏。

“皇後、皇後殿下~~,跟~~太子~~殿下,造反了。”

什麼……皇後殿下……哪個皇後?思緒卡在一個地方轉不了彎。

有太子的……衛皇後?

宮女們的腦子懵懵懂懂。串聯成一句整話時,驚得舌尖都在打顫,大眼盯著小眼――亂說可是要殺頭的。

趙女官冷冷地看著秋菊道:“到底是怎麼回事,舌頭擼直了說清楚。”

秋菊好不容易壓住了驚,慢慢說起她聽的事。原來張姑姑的兒子張樂本想到長安販一批山貨,半路遇到從京城裏逃出來的百姓,說是長安已經亂成一鍋粥。皇後的衛隊、太子組織的民兵、臣相的軍隊、甚至還有監獄裏的犯人、趁火打劫的匪徒、留守在長安的胡人,打的亂七八糟。皇後說臣相造反,臣相說皇後造反,弄得他們也搞不清究竟是怎麼回事,反正就是殺啊搶呀,整個長安現在已經烏煙瘴氣,橫屍遍地,成了坐人間地獄。

宮女們又用了一段時間來消化掉這句話。——意思是長安現在亂了,她們成了沒人管的多餘人了?!

那她們,當何去何從?

難道因為長安動亂,她們要被活活的餓死在長門宮嗎?

“去長門殿看看,有什麼能賣的,賣了多換些糧物吧。”經過一夜的深思熟慮,趙女官發布了她在任的最後一道命令,“看樣子,長安一時半夥是顧不到長門宮了。”

長門宮裏的東西,大多是前長公主館陶所置。館陶生性奢侈,所置之物自是不凡。廢後去時,將其中之精華悉數帶走,隻留下些粗使物件。如缺角的玉幾、洗腳的銅盆、笨重的香爐、甚至是拴貓的油燈,這些看似不堪的宮物都可以為她們換來足夠的糧食,以渡過今年的冬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