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牧場(10)(2 / 3)

我一開始讓阿媽拉著手,還有點不好意思。聽阿媽和雅圖這麼一講,也感到特別有力量,緊緊地攥住阿媽的手,也情不自禁地拉住雅圖的手。我感到雅圖今天才真的是我們家的親戚了。雅圖也不害羞了,也緊緊地抓住了我的手。她的豐滿的胸,雖然捆綁著白布條,此時也不斷地連綿起伏。

阿媽說,阿蒙,天黑了,咱們在東塔拉甸子裏走,你是咱們家裏的男人,你要勇敢點,學會保護好我們這兩個女人嗬。

我甩開阿媽和雅圖的手說,那當然,你們不要怕,在後麵跟著我走。說完,我就大義凜然地和阿媽他們拉開距離,走進濃厚的夜幕裏。並且從牧村東頭,鐵蛋家的門前,從容不迫地進村回了家。

半夜裏,我起來喝水,聽見阿媽屋子裏有說話的聲音。我推開門,見阿媽身上披著被子,把雅圖緊緊地抱在懷裏。雅圖目光呆滯,好像根本就沒看見我。她嘴裏一遍一遍地念叨:我反動,我有罪,我該死,我認罪。手裏翻來覆去地疊她的檢討書。

阿媽向我悄悄揮手,示意我回去睡覺。我卻像傻子一樣,赤身裸體地僵硬在了那裏。

晚上睡覺前,我和阿媽還安慰她說沒有事,好好睡覺,她說還是寫完檢討書再睡。怎麼一覺醒來,她變成了這個樣子。

雅圖瘋了。剛過十三歲就這樣給瘋了。第二天,阿媽沒讓她去上學。一天裏,學校找了她三次。先是滿達校長讓我回家來喊雅圖上學,學校的大喇叭已經通知各班,今天上午開反革命學生雅圖的批鬥會。我回來,阿媽讓我也不要回學校去了。

中午,音樂老師白玉花來了。她見雅圖目光呆滯,在反複地疊檢討書,嘴裏不停地念叨:我反動,我有罪,我該死,我認罪。白老師忍不住哭了起來。她試圖抱一下雅圖,雅圖卻毫無反應。白老師也不去學校了,就和我們一起守著雅圖。

晚上放學前,滿達校長來了。黃狗狂叫著率領它的狗崽們咬了出去。我阿媽不讓滿達校長進家門,也不讓他看雅圖。這麼小的孩子會是什麼反革命?作孽!你把她逼瘋了。快滾!回去等著遭報應吧!

小黑狗圖圖幾次進屋都見雅圖在哭,像不認識一樣,對它不理睬。無論怎麼親熱,討好,雅圖就是連看也不看它一眼。圖圖很鬱悶、很傷心,以為雅圖不要它了。就自己孤獨地趴在門後生悶氣。看見阿媽領群狗往出趕小個子校長,它就來勁了,把滿腹怨氣都用在了追趕滿達的身上,追出大門外,我喊都喊不回來,一直到遠處看不到影子,聽不到叫聲。

我期盼著包老師能來看雅圖,可是包老師沒來。

過了幾天,舅姥爺來了。我聽到了舅姥爺和阿媽在屋裏說話。舅姥爺說,這報應說到就到,我早就聽說了拉西在旗鎮裏很紅火,每天抓內人黨,打反革命。他自己的孩子這麼小也成了反革命,你說不是報應嗎?我懷疑尼瑪活佛的失蹤也和他有關係。

阿媽說,孩子是無辜的,拉西也不會傷害活佛。

舅姥爺說,我看這孩子是身體附著啥東西了,要不她怎麼會那樣胡說呢,拉西在旗鎮傷害了太多的人,人家的冤魂要報複的。我要帶她走,去給她找薩滿巫師看看,冤有頭,債有主,不能糟踐孩子。

阿媽說:孩子好可憐嗬,現在還能找到薩滿嗎?

舅姥爺說:哪家死人不可憐呀。從前的老薩滿藏在我家裏供養著呢,烏蘭塔拉的運動還沒搞到我的蒙古包裏。

阿媽說:那就讓他多做法、念經,為冤死的人招魂超度吧。

舅姥爺說:每天都做法,他知道了旗鎮裏死了挺多人,多數都是無辜的冤魂。

阿媽說:你問問薩滿,尼瑪活佛在哪裏。

舅姥爺說:問過,薩滿不敢說。

舅姥爺帶著雅圖一個人走了,阿媽不讓我去。她說他們不是去玩,是去看病,你跟在身邊不好。

雅圖走了,我在家裏感到空落落的,好像她一走,就把屋子裏的東西帶走了一大半。我感到很孤獨,心情難過。比我還難過的是小黑狗圖圖。雅圖走了,上了舅姥爺的馬車,對圖圖仍然是不理睬,看都沒看它一眼。雅圖的眼睛已經沒神了,不用說看狗,連人也不能看了。馬車一走,圖圖著急了,跟著車邊跑邊叫,有時還要往車上跳。舅姥爺不讓它跟,就用鞭子往下抽它。晚上,很晚圖圖才回家,垂頭喪氣,不吃不喝,不到十天,圖圖死了。那天早晨,阿媽起來燒火煮牛奶,發現圖圖僵硬地凍死在了門口的雪地上。阿媽悲傷地說,圖圖死了,是雅圖這孩子的不祥之兆。我聽說書人講過成吉思汗的四兒子拖雷,替他當大汗的哥哥窩闊台去死的故事。我對阿媽說:圖圖是雅圖的狗,可能是替雅圖去死。阿媽聽我說了之後,很驚喜地看了我一眼說,那一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