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景泰十六年春,史載景泰帝因十五年母後與禦弟尹野王俱薨,哀思難抑,致龍體失康,纏綿病榻,思緒鬱結。
朝野上下,經過莫久年叛逆一役,昔年輔政旁落大權早已被皇帝收回,政令一統,皇帝龍體雖然失康,處理政事卻依舊雷厲風行,一時間真有了海清河晏,四海升平的景象。
是年臘月初一,循例大朝日子。
自十六年春一病之後,秦裕天的身體就大不如前,照理說小小一場風寒,不大可能正給盛年的皇帝龍體帶來什麼大影響,可秦裕天的身體卻確確實實弱了很多。這種弱不是女子的弱不禁風,也不是尋常先天不足少年的瘦弱單薄,外麵瞧著依舊是一副器宇軒昂的偉男子狀況,內裏卻禁不起一點風吹草動。
這一年的冬天相較十五年的可以稱得上是個暖冬了,有不俗武功底子的皇帝裹著厚厚的狐氅,坐在燒了好幾個暖爐的含元殿內卻還是覺得有些冷。清冷沒有情緒的眸子掃視著璧階下寂然而立的兩班臣子,微微有些泛白的雙唇緊抿。
璧階下的文武每年這個時節人人都心驚膽戰,十五年發生的慘烈事件,雖然很多人沒有目睹,但是瞧皇帝每年這個時節就比尋常越發難以揣摩,不難猜測那年發生的事到底給皇帝的心理帶來了多大的創傷。
站了好幾百人的含元殿,除了偶爾風過之聲,沒有聽到一絲響動。臣子們是打定了主意,皇帝不開口,死也不上去觸這個黴頭,而高高上座的皇帝,卻沒有開口打破沉默的意思,一時間,無意中居然君臣膠著了。
大太監偷偷瞄了皇帝一眼,剛巧對上皇帝幽冷的眸光掃向自己,心頭一顫,忙抬頭喊道:“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秦裕天坐在龍椅上,自思不過又是虛設一朝。自十五年那場動亂後,再無人敢觸皇帝的逆鱗,自然,每月初一的循例大朝,便成了除每月一次讓群臣瞻仰皇帝龍顏之外,沒有其他任何實質意義的虛設。
就在秦裕天又以目光示意大太監宣布退朝時,右相戰兢兢出了班列。
秦裕天精神一振,他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正常的朝會氣氛了,不免有些期待。
右相手捧一道奏章,躬身道:“啟奏陛下,怡親王上月十九薨逝了,因怡親王尚未有子嗣,故其封地內丞上折請示陛下,怡親王後事當如何處理?”
怡親王名秦煜,又名秦宜年,本是昭烈皇帝同胞幼弟,論年紀現年也不過三十八,怎奈這位親王名雖喚宜年,顯然是辜負了這一個名字,年紀輕輕就撒手西去了。
秦裕天思索了一會,道:“朕記得,八月時節,怡親王剛剛大婚,當時也並沒說怡親王身子欠佳,如何這就走了?”
殿內兩班臣子絕大部分都在心內腹謗,皇帝這副做出來的關懷樣到底給誰看?怡親王身體狀況到底如何,誰還能比私底下擁有“疊香樓”江湖勢力的皇帝更清楚?再說,為什麼怡親王三十八歲才娶王妃,如果不是皇帝對他的身份出身有所忌憚,憑怡親王的地位和外在條件,早就妻妾成群,兒女環繞了。
皇帝這句問話沒人回答。怡親王的身體狀況到底如何,知道的裝不知道,不知道更加不會在皇帝麵前信口開河,臣子們都知道,坐在龍椅上的這個人,連自己的親娘和同胞兄弟都可以耍盡手段逼迫,一個皇叔又算什麼!
雖然臣子們的這些念頭,確實有些冤枉了秦裕天,秦裕天雖然遺傳了其父昭烈皇帝狠辣的秉性,對不放心的臣屬和兄弟耍盡心機、手段,究竟沒對一直和自己站同一陣線的母後做出忤逆之事,即便最後太後以白綾自盡,那也是她自覺虧欠小兒子的因素居多,說起來,秦裕天雖然不能完全置身事外,但卻不是他一力導致的。(詳情見《隻要繞指柔》)
秦裕天自然也沒有期盼璧階下的臣子能給他什麼回答,是以自顧說道:“怡親王終究是有妻室的……”說到這裏,清冷的目光射在一個人身上,“玉卿,若朕所記不差,怡王妃是卿幼女吧?”
禦史中丞戰兢兢出班跪倒:“回稟陛下,正是臣之幼女。”禦史中丞心裏在淌淚,皇帝這是什麼意思?女兒新婚喪夫已經非常不幸,難道陛下之意是……
禦史中丞打了個寒顫,煙兒,為父無能,當初不能頂住壓力不允婚,今日一樣無法在皇帝幽冷的視線下說出半個不字!為人父而不能護犢,簡直比禽獸還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