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來,王子明的思緒一直都在生與死之間徘徊著。處在這種境地,他不得不過多地考慮生與死的問題。
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不珍視自己的生命;沒有任何一個人不在乎自己的死亡。隻有當他們的能力讓他們無法改變現狀的時候,他們才不得不放棄自己的努力,坦然而又無奈地接受殘酷的現實。王子明現在就是這樣,看著水生和張健越來越憔悴的麵容;回想著吳歡臨走時猶豫淒楚的眼神;想象著雲雲頂著烈日奔波在上海街頭的身影。王子明越來越感到自己活著的沉重。他覺得自己應該盡早離開,不然他會把大家都拖垮的。與其讓大家都負債累累,身心疲憊,還不如自己及早了斷。雖然張健對骨髓移植的介紹曾一度讓他燃起了希望,但那四十萬元的治療費用還是讓他很快就冷靜了下來。雖然水生和張健他們一再表示他們很快就可以籌夠那筆錢,但王子明知道,那些錢都是水生、張健、雲雲、吳歡未來的債務。為了他,水生已經花光了準備結婚的錢;為了他,雲雲賣掉了房子;為了他,張健拿出了家裏省吃儉用才攢下的積蓄……他不忍再拖累他們了。
即便拋卻錢的問題不說,又怎麼會那麼容易就找到和自己相配的骨髓。雖然張健和水生他們對哥哥王子浩報以了極大的希望,但是隻有他自己知道,在血緣上哥哥並不是他的親哥哥,他的親兄弟隻有一個,那就是張健,但是他不想說穿這個秘密,不想讓親生父親知道自己是他的兒子。
王子明想著,竟找不到任何一樣可以繼續活下去的理由,他真想大喊幾聲,喊出心中的不平,喊出命運對他的不公。但是,在張健和水生麵前,他還要裝做若無其事,裝做滿懷希望,因為隻有這樣,才能讓他們放鬆對自己的警惕。
出院的第二天早上,趁著水生和張健都不在的時候,王子明匆匆寫好了一封遺書。把它放在衣箱下麵裝照片、短刀的木盒裏。他再一次看了看他珍藏的幾張照片,看了看父親留下來的那把精美的短刀。然後,他拿出親生父母的照片,果斷地將它燒掉,他想永遠隱藏下這個秘密,不讓任何人知道。
王子明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幹淨寬闊的街道,鬱鬱蔥蔥的樹木,靜靜開放著的花朵,以及走著的行人,行駛的車輛,飄動著的白雲……這些無一不讓他留戀。甚至連以前讓他非常憐憫的殘疾人,現在也讓他羨慕著。雖然他們的肢體殘缺了,但他們還有完整的生命;還可以呼吸新鮮的空氣;沐浴溫暖的陽光;可以感受來自親人的關愛;可以做許許多多想做的事情。而自己呢?自己的路隻有一條,那就是去死,隻有這樣,弟妹們才能輕鬆的沒有負擔地生活。
王子明一直向前走著,他希望時間過得慢一些,再慢一些,那樣,他就可以多看看這個他生活了幾年的城市。
走到市府廣場時,王子明停了下來,以前,他送啤酒時,幾乎每天都經過這裏。那時,他除了覺得這裏的轉盤路繞起來麻煩外,對這裏的一切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好感。而今,當他靜靜地站在這裏的時候,他才感到這裏原來是那麼的美,那碧綠的草坪,高高聳立著的太陽鳥,以及三三兩兩漫步著的行人……,一切都是那麼的和諧而美麗。
他在離太陽鳥不遠的地方坐了下來,他真想呆在這裏,就這麼睡過去。他知道,結束自己的生命相當容易,他隻要用一個鋒利一點的東西在身體的任何一個部位劃上一下,他的血就會不停地流出來……可是,理智告訴他,他不可以那樣去做,他不能讓自己的血沾染了這片土地。他不忍讓自己的死玷汙了這塊美麗的地方。
他站起來,默默地向周圍的一切告別,永別了,太陽鳥;永別了,美麗的城市;永別了,我的親人……
在擁擠的站前廣場,王子明被幾個中年婦女輪流拉扯著,去赤峰嗎?去鐵嶺嗎?去開原嗎?……
去哪兒?連王子明自己也不知道。當又一個婦女來拉扯他時,他甚至沒有問清是去哪裏就順從地上了車。車上已經坐了不到一半的乘客,王子明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來。
買票時,王子明才知道,車是開往綠城方向的。這時,車已經出了沈陽城,駛上了高速公路。映入眼簾的是一望無際的田野,以及遠處與天連成一片的隱約可見的山巒……
車在行駛著,風伴著青草的芳香從窗口吹進來,讓王子明感到了陣陣的涼爽,頭腦也清醒了許多。他把頭倚在車窗上貪婪地望著外麵的一切。
此時,正值盛夏,草木茂盛,綠意濃濃,那一片片向遠處伸展著的綠色田野,那每一寸土地上的每一株綠色的生命都讓王子明忍不住心潮激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