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後待這小子長大了,你準備與他如何說起?這小子的父母皆為移花宮的那兩個婆娘所害,燕南天將這小兒托付於我的時候,也曾言道,這小子的身上身負血海深仇。若隨著你,論起兵書謀略,文采風流,天下人的確少有人能及得上你之一二,但若論起內外心法武功路數……你莫不是想讓這小子成了與你一般的一個白麵書生?那倒是可惜了這小子一身習武的好筋骨。”

“既是玉郎江楓的兒子,移花宮的那兩個婆娘恨不得食其骨啖其肉的江玉郎的兒子,這到手的可又是一個不得了的大麻煩。”唐崢把玩著手上那杯滿上的酒盞,卻是懶洋洋地說道,隨後,兩眼一閃,又嘖嘖地歎了幾聲。

七年前,江楓夫婦為移花宮兩位宮主所迫,雙雙赴死,僅餘下一子,托於江楓摯友燕南天,天下第一神劍代為撫養,其間,燕南天又為女幹人所害,迫於移花宮追殺,身負重傷,幾欲身死,後至四川唐門堡,為堡主唐崢所救,江楓之子托於一農舍寄養,燕南天便居於堡中,成了堡中一半死不死的活死藥人。

唐崢雖不識燕南天,卻知燕南天乃是江楓摯友,燕南天隨了林將軍的囑托,前來唐家堡尋求援手,燕南天既為天下第一神劍,性子自然是極傲,想必若非是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定不會前來唐家堡求助的。

彼時的林大將軍遠在塞外,那簡紮卻是先前早已寫下的,原是這人早已料到了江楓日後定會有此一劫,竟已經全然布置了周全,思慮之縝密確非常人能及。

唐崢年前因著他親傳弟子涉案一事欠下了林子清一個不小的人情,燕南天為江峰摯友,江楓又算是那林家小子好友,燕南天懷中小兒更是江楓之子,林子清更是另有囑托,此事他卻定然不能做事不理的。

唐家堡位於蜀中山地,四下又布有奇門迷陣,更有蛇蠍毒蟲出沒,唐家堡在一方山地自成一村落,斷了與外界的關聯,外人卻是難窺得唐家堡之一二,消息傳到唐家堡,大多也就都斷了。其後,又有傳言,燕南天在瀛洲曾有出沒,據說現下裏已經出海去了海外的惡人穀,自此之後,便再也沒了半分消息,旁人倒是半分不曾注意到燕南天一路西行原還經了一處唐家堡。

……

江小魚第一眼見到林子清的時候,是他被帶到唐家堡習武的第三個年頭。

江小魚自小被托於一戶農戶代為照顧,那戶農家本就有一子,待他到底不如親子,唐家堡每月裏會托於那農舍幾兩銀子供著他日常的日支,一直三歲的時候,他被帶到了唐家堡,唐崢道了一句“是個習武的好苗子”,日後他便同唐家堡的小子們一同習起武來。早年間,他還隻是個不過三歲的小奶娃子,便在一群六七歲的孩童裏麵哼哼哈哈的比劃著手腳,那模樣瞧著竟是十分逗趣。然而待到他長到六歲的時候,同齡人中卻已經少有人能製住這皮崽子了。

唐家堡的孩子向來放養著,故而性子也是最野,江小魚又是個沒有父母管教的,性子更是最野,唐崢帶著他來了唐家堡,卻並不怎麼照料管教孩子,久之,便養成了這小子鬧事不怕天大的皮猴子性子。

江小魚由著人牽著走向主廳的時候,遠遠地便瞧見了那正坐在唐崢對麵的青衣男子。

唐家堡人大多習慣束著一身黑衣,墨黑色是暗處最好的掩護,唐門最善使毒,暗器機簧之流,行於暗處,黑色自然合該是唐門人最喜之色,江小魚向來隻見人穿著黑色的勁裝,因而,初時相見,他便隻記得了那如同畫上的水墨一般雲淡風輕的淺青色。

唐崢板著一張黑得近乎可怖的臉龐,一掃麵前棋盤上黑白的棋局,卻道了一句,“你要尋的人現下我已經差人於你帶了過來。”

那青衣人夾著一枚棋子正待要落子,見唐崢索性掃了麵前的一局棋,手上一頓,隨後便聽得一聲不慍不火的,清冷的聲音,“你近來耍著無賴的性子倒是見長了不少。”

唐崢哼了兩聲,便翹起了一隻腿,在麵前有一下沒一下的晃著,道:“你莫不是一早就已知道了,我棋品向來都是做不得數的。”

走得近了些,隱約瞧見那青衣人耳邊閑閑垂下的一縷鬢發,又見那人的背脊挺得筆直,身形略顯消瘦,再待到那人轉過臉來,見其麵色蒼白,顯了幾分病態,然而,鳳目,薄唇,瞧著竟是說不出的一番姿容清俊的模樣。

那一身青衣的男人似乎一抬手一舉措之間,都見了一種說不出的極為雅致的韻味。

他看起來已經不再是個少年,合該是已過而立的年歲,五官卻仍是俊得很,已過經年,卻似乎也不曾在這人的麵上刻劃出半分歲月的痕跡,唯有一雙沉靜如淵,清冷的眸子裏映出的幾分不該是青年人的通透。

唐崢揮了揮手,嗤笑了一聲,便道:“這小子就是一個天大的麻煩,你若有意,最好帶著這麻煩走得遠遠的,日後也莫要來尋我唐家堡的麻煩了才是。”

江小魚自小早慧,雖不是個能一目十行強記博聞的小子,打小卻是記事的。唐崢自小也不欺瞞於他,告之他父母原是為妖婦所害,血仇未報。江小魚對前路盡管仍是惘然,卻也識得幾分常倫之道,隻道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早日裏他亦與自個兒說道,日後那父母的血仇他必然親手血刃,今兒個又見了那書生,特意囑了自己前來,心下揣測,想必與他那素未蒙麵的父母脫不得幾分幹係。

果真,唐崢見了江小魚,伸手指了他麵前那青衣的儒生,隻道:“此人原是你父舊友,早年間,便是此人托了人將你送來我這莊子裏的,現下你便就隨他去吧。”

那書生緩了調子,柔了幾分麵上的神色,道:“你若當真不願隨我離去,亦可作罷。此事本當隨你意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