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1 / 3)

果然電話裏杜德詮說,我老了,想立個遺囑。杜曉晗驚道,爸爸你說什麼呀?杜德詮說,立了遺囑,我也了了一樁心事。“我和你媽商量過,把我們這套房子留給飛飛,你們有沒有意見?”杜曉晗說,我當然沒意見,我相信曉紅也不會有意見,不過,她說:“爸爸,即便立了遺囑,您也不要就覺得自己不行了什麼的,您這樣想,我們會很擔憂的。人到一定年齡,身體出點兒毛病是正常的,您身體哪兒不好,去看醫生呀,要不到我這兒來,去大醫院看看……”杜德詮擔憂的不是自己的身體,他擔憂的是把房子留給飛飛,讓顏青梅沾了光去。畢竟他是要走在顏青梅前頭的。這個想法隱約透露出來,杜曉晗哭笑不得。杜曉晗說:“爸爸,都這麼長時間了,您就別跟顏青梅計較了。”在父親麵前,她不能用嫂子稱呼顏青梅,那要引得杜德詮生氣。杜德詮氣呼呼說:“可是她傷害了我。”

就算顏青梅“刺傷”過他,他們這位父親可是在長期地傷害著他們啊。杜曉晗放下電話,猛然意識到,這種報複,這種彼此傷害,多麼可怕。那麼她和趙亞銘呢?她給趙亞銘發了一條短信,說:“我們談談吧。”〖=BT2(〗39〖=〗杜曉晗再見到哥哥杜超是三年之後。這三年的春節,頭一年她和杜超都沒回父母家;第二年是顏青梅父親病重,杜超兩口子到顏青梅父母家去了;第三年是杜曉晗和趙亞銘去了一趟珠海,在那兒消磨掉了春節大假的全部假期。去珠海隻杜曉晗和趙亞銘兩個人,這也是吳姐的提議。吳姐說,你們倆總也沒機會單獨出去玩玩,這回出去就別帶照照了,照照讓我帶回老家,她挺喜歡我們那邊的。杜曉晗很喜歡那趟旅行。她和趙亞銘重歸於好一年多了,自照照出生後,這是他們夫妻過得最舒心最美好的一年。

一年多前,接到父親說立遺囑的電話後,她主動給趙亞銘發了短信,他們見麵了。趙亞銘按時過來,杜曉晗一見之下,不由心頭一酸。自出事以來,趙亞銘每次見她,都忐忑不安,精神委頓,不複為從前那個自信的、舉手投足氣宇軒昂的人,她一直看不見,現在看見了,為他的變化,包括他異常的瘦削和從骨子裏透出的委靡,深感酸楚。趙亞銘心情七上八下。自六一節到8月中旬,杜曉晗態度上沒啥根本改變,他每天給她發送短信,每周來看一次照照,其實也是看她,杜曉晗都不為所動。趙亞銘不知道,他們這樣分居要到何時,這樣把問題懸著要懸到何時,問題越懸越重,越懸越磨人。6月份他下過決心,再挨上一個月,一定找杜曉晗深談一次;到了7月份,他推到下個月;到了8月份,又膽怯地把這個打算再往後推。現在,杜曉晗主動要見他,趙亞銘極為擔心聽到最不想聽的話,可是坐在書房椅子裏的杜曉晗,在沉默了一會兒後,張嘴說的是:“亞銘,我們把那件事忘了吧。”

趙亞銘什麼話都說不出,眼淚刷地流了下來。他流淚,她也流淚。兩個人在書房裏相對淚流,都哭得默默無聲。好一陣後,趙亞銘問:“曉晗,你確定你真的原諒我?”杜曉晗本來漸漸收了淚水,這一問,眼淚又嘩地決堤。趙亞銘上前一把摟住她,用盡了全身的力量,陡然複活的力量,他曾以為不可能再有的力量。兩個身體又緊緊貼在了一起,杜曉晗的身體對趙亞銘擁有的所有記憶、依戀和渴望一湧而出。她的手攀上了趙亞銘的背,手指緊緊地陷進他的背裏。當晚,趙亞銘留下了。這麼長時間來第一次,他重新回到了妻子床上,但他們沒再說更多的話,都太累了,都太虛軟了,他們一直手握著手躺著,直到昏沉睡去。杜曉晗也是這麼長時間來第一次,一口氣睡了八個小時。醒來時,趙亞銘已起床,坐在床邊小沙發上,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窗外,白晝早已開始了對這個世界的掌管,杜曉晗馬上想起昨夜的事,這是新的一天了。她聽見趙亞銘柔聲問:“曉晗,睡夠了嗎?”她點點頭,翻身坐起來。

趙亞銘說:“我有句話要跟你說。”他說:“我希望你對我的原諒是徹底的。”她問:“怎麼才算徹底?”“以後永不要提,哪怕我們吵嘴的時候。”他又說:“我要跟你回到從前。”當時她並不完全相信,他們還能恢複到從前。趙亞銘有了教訓,她也有了教訓,是的,她心有餘悸。她承認趙亞銘是有道理的:隻有把那件事徹底埋葬,對他發自內心地原諒,他們才可能有一個新的開始。隻是她沒把握,不知道意願和理性能否戰勝那隱蔽的心理後遺症。然而很快,她發覺和趙亞銘的話越說越多,每天都有說不完的話,原來兩人也有過整夜說話的時候,卻都不過一個夜晚的事,而今他們經常吃過晚飯後,從散步開始,一直說到回家,說到深更半夜。有時嘴上說累了,心頭還在說。她不知是自己抵擋不住說話的願望,還是因為她和趙亞銘闖過了人生最艱難的階段,彼此間所有的感官都打通了,那些話語像被自動吸了出來,像流瀉不盡的深潭,她再也無所顧忌,想說就說。這樣一起無話不談的感覺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