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曉晗是杜德詮夫婦的三女兒,她上麵有一哥一姐,哥姐的年齡都比她大許多。據杜曉晗母親曾芹有一次講,本來生了二女兒杜曉紅之後,他們夫婦就不打算再要小孩了,一子一女,龍鳳雙全,足夠讓人滿意;何況那時候生活條件也不允許。那年月,全國上下缺衣少食,樣樣東西憑票供應不說,雞蛋肉類這類緊俏物品在市麵上少之又少,到後來跟蒸發了似的,有票有錢你都買不到。肚子餓得癟癟的,哪有心思體力再去製造累贅。曾芹懷上兒子杜超那年,大躍進開始;杜超落地,三年自然災害如狼似虎地來了。兩年後,杜曉紅也呱呱來到人間,她閉著眼睛的哭聲有氣無力,無疑是在抱怨母親懷胎期間沒給她吃飽喝足。
老大老二都出生在饑饉年間,杜德詮夫婦委實被持家度日為人父母的艱難壓得夠戧。盡管他們夫婦身在省城,在大學裏工作,餓死不至於,可過日子的種種問題太具體了。之後,肚皮挨餓的問題稍緩,文化大革命又轟轟烈烈沸騰了起來。在杜超9歲,杜曉紅7歲那年,曾芹發現自己肚子裏再次有了種子落地發芽的動靜。
這個孩子要不要?曾芹跟丈夫商量,以曾芹的意思,還是引掉算了;可杜德詮在滿天大字報、大喇叭、大辯論、大批鬥、大串聯的嘈雜聲中,在隨著震顫的空氣四處彌漫的武鬥硝煙裏,權衡了一陣,最後說:“要吧。”
杜德詮拿定主意要這個孩子,是因為那時候大學教學已近癱瘓,他們夫婦二人幾乎無事可做。杜德詮夫婦在一所普通高校裏,一個教政治和德育,一個教數學,學生們早就撤出了課堂,搞批判鬧鬥爭去了。老師們被廢了武功,有的挨批鬥,有的被下放,有的龜縮在家,當然也有的跳著腳去鬥別人。聽說有的大學和中學,校園不僅開了鍋,而且大變模樣,成了不同派係以磚石瓦塊和刀棍槍彈對壘的戰場。杜德詮夫婦所在的大學好一點,派係武鬥的戰火沒有燒進來,可也不安寧,每天響徹雲霄的高音喇叭如同盤旋不落的戰鬥機,隔三差五地,也有小將或這個派那個派的隊伍口號喧天地闖進學校,鼓噪一番。這份高亢和激烈,讓杜德詮夫婦們感覺到的更多的是被無情浪潮推到荒灘上的失落與惶惶。盡管他們夫婦一不是學術權威,二不是知名人士,當學生們批鬥的靶子不夠格,但不管怎麼說,作為老師他們名存實亡,能做什麼呢?能有什麼寄托呢?既然孩子來了,那就生孩子吧。
這樣,杜曉晗在鋪天蓋地的喧囂打鬧聲中,來到了這個鬧哄哄的世界。那是1969年冬天,一個寒風呼嘯落葉滿地的日子。
時光荏苒,大學裏有了工農兵學員。杜曉晗長到兩歲之上,杜氏夫婦從校方得到消息,西藏準備籌建一所農業大學,要從全國各高校抽調師資力量去援助。這個消息讓杜德詮和曾芹疲軟的神經振奮了一下,他們看到了一個重燃熱情再顯身手的機會,杜德詮積極打了申請報告,加入籌備組,隻身奔赴那片陽光如火的神秘高原,籌建大學去了。籌備工作持續了將近兩年,大學落成之際,曾芹也打了請調報告。隨後夫妻倆拖家帶口,進入了高原,隻把年齡最小的杜曉晗留了下來。
杜曉晗被送往父親的老家犍為,托付給爺爺奶奶及眾親戚撫養照顧。杜氏夫婦考慮到杜曉晗年齡太小,不足5歲,他們夫妻到一個全新的環境落腳,萬事從頭起,雜事一大堆,分不出太多精力照應她;何況,他們一家移居的是巍峨高原,盡管具體地點是藏南氣候最為溫潤的小城之一,隻3000米上下的海拔,可畢竟是艱苦地區——這才作出留下杜曉晗的決定。
杜曉晗在不大不小的犍為縣城,跟著爺爺奶奶生活了兩年。犍為坐落於濁流滾滾的岷江之畔,為一座千年古城,早在公元一百多年前漢武帝時期,即設犍為郡,與當時的蜀郡(成都)、廣漢郡並稱“三蜀”,民風古樸勇健,人靈文治,曆史上有滋有味的故事裝得滿幾大籮筐。在山高水長的南方省份四川,諸如此類的古舊小城比比皆是,可是看看老城們的麵貌,叫人完全想不到它們曾經還有過那樣輝煌而漫長的曆史,隻如一個個潦倒敗落的困窘老婦,滿臉老年斑,呼出濁重的氣息,不見其貴,但見其衰。隻有四五歲的杜曉晗,倒一點不覺得父親老家的小縣城有啥不愜意的,上有爺爺奶奶照應,周圍有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堂哥堂妹陪伴,大河邊上戲水,老牆根下遊戲,比在父母跟前都過得自在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