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2 / 2)

第二天午後,我又來到沃爾恰尼諾夫家。通往花園的玻璃門敞開著。我坐在涼台上,等著任妮亞會突然從花壇後麵走到球場上來,或者從一條林蔭道裏走出來,或者能聽到她從房間裏傳來的聲音。後來我走進客廳和飯廳。那裏一個人也沒有。我從飯廳裏出來,經過一條長長的走廊,來到前廳,然後又返回來。走廊裏有好幾扇門,從一間房裏傳來麗達的聲音。

“上帝……送給……烏鴉……”她拖長聲音大聲念道,大概在給學生聽寫,“上帝送給烏鴉……一小塊奶酪……誰在外麵?”她聽到我的腳步聲,突然喊了一聲。

“是我。”

“哦!對不起,我現在不能出來見您,我正在教達莎功課。”

“葉卡捷琳娜·巴夫洛夫娜可在花園裏?”

“不在,她跟我妹妹今天一早動身去奔薩省我姨媽家了。冬天她們可能到國外去……”她沉吟一下這樣補充說。“上帝……送給烏鴉……一小塊奶酪……你寫完了嗎?”

我走進前廳,萬念俱灰地站在那裏,望著池塘,望著村子,耳邊又傳來麗達的聲音:

“一小塊奶酪……上帝給烏鴉送來一小塊奶酪……”

我離開莊園,走的是頭一次來的路,不過方向相反:先從院子進入花園,經過一幢房子,然後是一條株樹林蔭道……這時一個男孩追上我,交給我一張字條。我展開念道:

我把一切都告訴姐姐了,她要求我跟您分手。我無法不服從她而讓她傷心。願上帝賜給您幸福,請原諒我。但願您能知道我和媽媽怎樣傷心落淚。

然後是那條幽暗的雲杉林蔭道,一道倒塌的柵欄……在田野上,當初黑麥正揚花,鵪鶉聲聲啼叫,此刻隻有母牛和絆腿的馬兒在遊蕩。那些山坡上,東一處西一處露出綠油油的冬麥地。我又回到平常那種冷靜的心境,想起在沃爾恰尼諾大家講的那席話不禁感到羞愧,跟從前一樣我又過起枯燥乏味的生活。回到住處,我收拾一下行李,當天晚上就動身回彼得堡去了。

此後我再也沒有見到沃爾恰尼諾夫一家人。不久前的一天,我去克裏米亞,在火車上遇見了別洛庫羅夫。他依舊穿著緊腰長外衣和繡花襯衫。當我問到他的健康狀況,他回答說:“托您的福了。”我們交談起來。他把原先的田莊賣了,用柳博芙·伊凡諾夫娜的名義又買了一處小一點的田莊。關於沃爾恰尼諾夫一家人,他談得不多。據他說,麗達依舊住在舍爾科夫卡,在小學裏教孩子們讀書。漸漸地她在自己周圍聚集了一群同情她的人,他們結成一個強有力的派別,在最近一次地方自治會的選舉中“打垮了”一直把持全縣的拉巴金。關於任妮亞,別洛庫羅夫隻提到,她不在老家住,不知她如今在什麼地方。

那幢帶閣樓的房子我早已開始淡忘,隻偶爾在作畫和讀書的時候,忽然無緣無故地記起了閣樓窗口那片綠色的燈光,記起了我那天夜裏走在田野上的腳步聲,當時我沉醉於愛情的歡欣,不慌不忙地走回家去,冷得我不斷地搓手。有時——這種時刻更少——當我孤獨難耐、心情鬱悶的時候,我也會模模糊糊地記起這段往事,而且不知什麼緣故,我漸漸地覺得,有人也在想念我,等待我,有朝一日我們會再相逢的……

蜜修斯,你在哪兒?

一八九六年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