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林愛儂未改女兒腔 華瘋兒不脫傖夫氣(2 / 2)

華夢庵正在昂頭四望,卻見寶珠已在前麵一排大菜台上,向自己招手兒,便走近前去。見這台子,竟有三丈多長。向著戲台,擺下一排靠椅,約有二十多把。金有聲等早已坐下,因便不問大小,揀個空位兒坐下,左首便是蘧仙、祝春,右首卻是寶珠、愛儂。小廝們送上茶來,夢庵捧來便喝。祝春笑道:“仔細燙了嘴,再把茶碗打碎!”夢庵置之不理,兩隻眼隻向戲台上望著,看那些打鑼鼓的女孩子,都不過十五六歲光景,因問寶珠道:“這裏麵可有香玉?”寶珠笑道:“他哪裏肯打鑼鼓!今兒教他起浣沙記裏西施,他還不願意呢。”夢庵道:“西施還不願起,起什麼呢?”寶珠道:“他因為愛那新編的一出‘黛玉葬花’,要起黛玉,所以不肯再扮西施。”夢庵道:“別人扮了,可不要唐突西施呢?”

正說著,台上已扮大飄海上場,行頭換得嶄新,手裏拿著的燈彩也是新紮的。蘧仙早便讚好。寶珠因道:“管班這回到蘇州去,又到上海轉了轉,辦了許多的好行頭來,還有十來扇畫得很好的背景,所以今兒的戲,不請客點,隻揀配得上行頭背景的做。”祝春等都說很好。這時大飄海已經下場,台上遮了一重大紅綢幕,及至開出幕來,滿台上換了一種景象,打鑼鼓的人都不見了,變做了一座洗翠亭的模樣,兩麵接著幾曲紅橋,遍地都是些荷花、荷葉,遠遠的襯著些綠楊、樓閣,儼然是吟秋榭一帶的景子,大家早就拍手稱妙。寶珠因說:“這是拿著洗翠亭的照片,去照樣畫的。那些荷花是紙紮的,裏麵還好點電燈呢。石橋是用跳板搭起來的。”正說著,已聽手鑼響處,從石橋上走出一個古裝便服的小生來,後麵跟著兩個俊俏小廝。大家隻道扮的寶珠和花儂、鋤藥,及至開出口來,才知道是賞荷花的昆劇,因都笑道:“極熟的戲,卻被這麼一扮,倒弄的幾乎看不懂了。”

祝春道:“扮戲正要這樣扮法才合情理。尋常班子裏做蔡伯喈穿了一身朝服,在自己花園裏彈琴,簡直有些不通。我早說過,六月裏天氣熱得要人打扇,何不去換了便衣呢?”說得蘧仙、夢庵都笑了起來。桑春道:“便是琴學二童,不打花臉,也很合著身份。”大家都說不錯。聽那唱的曲子,已是“懶畫眉”的一折,隻唱了第一句後,便把笛子停了,真個彈了一套“高山流水”。彈完了,卻歎了一聲,方才接唱,隻覺指下餘音的幾句。華夢庵不禁讚歎不迭說:“這樣的賞荷,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因問寶珠道:“這唱小生的是誰?彈的琴似乎很不錯呢。”愛儂不禁嗤的笑了。

寶珠道:“這是小春兒扮的,他並不曾彈琴,原不過裝裝手勢的。那個琴聲卻是賽兒在樓上彈的,並且還有三弦和著,所以聽得這般清楚。若單是琴聲,那裏台下聽得出呢?”夢庵連連讚歎。蘧仙道:“小春兒的手勢,也裝得不錯,他右手近著山嶽,做著勾、挑、剔、抹的形勢,左手把禁指翹起了,一上一下,也都按著徵位,不是亂來的呢。”金有聲點點首道:“你沒看見京班裏做的‘空城計’,拿兩手去左右亂按,還把一個頭依著胡琴去亂顛,台下的人一疊聲叫起好來,你想可不嘔死了人。”秦珍笑道:“看那種戲的人,也隻配聽那一種的琴。若是真的彈起琴來,豈不是做了對牛彈琴呢。”

說著,見伶兒已扮了牛夫人出來,環L、姍姍、風鬟、霧鬢也是家常的古裝服式,越顯得風雅宜人。小春兒又彈起“風入鬆”的一套琴來,大家留心聽去,果然這琴聲是從左邊廂樓上下來的,一切猱、吟、綽、注,都是三弦上頭出的工夫,隻有散弦、撞、撮的地方,琴聲卻蓋過了三弦。原來彈三弦的不是別個,卻是藕香身邊的大丫頭銀雁。先頭彈“高山”、“流水”兩套的,乃是小鵲,因藕香說他彈得不好,這會子才換了銀雁。彈完了這段,隻聽樓下早有一人直脖子喊“好”,夾著一片笑聲,卻是大家都笑夢庵,說他魯莽。麗雲因道:“好好的戲,夾著個華瘋兒在那處胡鬧,誰還聽得出一句兒來?”賽兒道:“這便該派銀雁兒的不是。他的弦子,處處都要蓋過了我的琴,彈得和瞎子先生一般‘叮嚀嚀’的怪響,自然惹得一班瞎子叫好的叫起好來了。”說著,大家都笑起來。倒是冷素馨聽了這話,倒覺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因念華夢庵乃是蘧仙的朋友,夢庵鬧了笑話,惹著蘧仙也失了光彩,因悄悄地央著浣花,要他著人去和寶珠說,轉告蘧仙,教華夢庵不要胡鬧。浣花卻隻不肯,說:“太太正愛的熱鬧,麗妹妹和賽姐兒是說著玩的,他們越鬧的厲害,太太越高興呢。”正是:

不礙哄堂發狂噱,但教合座盡開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