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時,一輪圓月已斜過西去,照得軟玉房裏滿地都是花影。寶珠進去,見韻兒還把風燈擺在桌上,和軟玉談天。軟玉見寶珠進來,因笑道:“你和香玉怎麼今兒便有這許多話講?”寶珠道:“該打我自己的嘴。他和我原是一無掛礙的,我今兒偶然間講講,觸起了他的心事,這會子他又死叮在我身上了呢。”軟玉道:“論香玉這人,也實在教人可愛。他既然有心向你,你就不該辜負了他。”寶珠道:“我哪裏忍心辜負了誰?就怕辜負了他,我才不敢惹他來真的愛我。如今,他卻真的愛了我了,我真有點兒為難。”軟玉笑道:“有什麼為難?你自己不敢回太太去,我給你回過太太,請太太吩咐他嬸娘,收做了妾媵,怕有不肯的事嗎?”寶珠道:“韻兒剛聽我說過,莫說那老怪物既不肯將他賣錢,又不肯與人作妾,便算是肯,我也不願再添一層綺幛。他比你蕊妹妹年紀還小,不瞧你妹妹,已磨的我夠了!一會子不許我離開一步,一會子又不許我站在他眼前;我走了,他又怨我,我不走,他又厭我。前兒有了喜時把我當做了仇人,如今有了孩子卻又把全個兒心思注到孩子身上去,拿我當做贅疣。幸而隻他一個如此,要是你們都和他一樣,我可不做了個罪人嗎?若再添上一個香玉,可不更苦死了我?”
韻兒聽他講著蕊珠,便隻笑笑,不敢插嘴。軟玉道:“我倒說你正要這樣才有趣兒呢!”因對韻兒道:“他常說婉姊姊也被你小姐教壞了的,蕊妹妹和他惱,又說‘苦了他’。你想,這位爺的脾胃兒可不是真難捉摸了?”韻兒笑道:“論我小姐,也真有點子古怪性兒:他說他並不是嫁的爺,他是嫁給婉小姐的。因為從小兒和婉小姐講的來,說將來一生世不要離開,誰嫁了誰,誰也同嫁了誰去。因為婉小姐嫁了爺,他才嫁爺。他說,爺和他、他和爺,本來兩下裏沒什麼情分。你想這話,可不要笑死了人?幸而從前咱們小姐沒另許了人,若是兩個不接洽,各自各許嫁了一個,不知道該派誰,依了誰來?”寶珠笑道:“你小姐是著了情魔的,你怕還不知道。他和婉姊姊是真的夫妻,我和他隻算是一個債主。但是照我看起來,隻怕他今生欠我的債更重了點兒呢!”說得軟玉、韻兒一齊笑了。三人又閑談一會,韻兒便自回去,一宿無話,不防暫且按下。正是:
娓娓言情忘夜永,未防明月已窺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