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看得出神,猛裏麵鐺的一聲,那女子便握著筆回轉頭去。石時也望裏麵看去,隻見海紅紗帳已卷起一邊,有一個美少年坐起,尚擁著一條文錦被兒,隻露出半截身子,生得麵如滿月,白而且瑩,眉如墨畫,眼似秋波,如笑不笑,似愁非愁的一種神韻。望著那女子妍然的一笑道:“好個瘦人天氣。”那女子也破顰一笑道:“怎麼便起來了?我還寫不到幾個字呢。”那少年笑了一笑,將袖兒整整眉心,慢慢的穿上了薄底靴兒,走下地來。
石時看他不過十四五歲的光景,隻穿一件湖色緞繡花的小夾襖,下麵露出半截鬆花色的袴兒,項間戴著一個鎖圈,墜著一雙玉蝴蝶兒,越覺好看。見他慢慢的整整衣襟,走到書案前來,那女子便回過頭來,那少年卻站在女子身邊看他寫的字。那女子便將握著的筆點著道:“那字寫壞了,這字也寫壞了。”那少年便一手靠在桌上看道:“那字也好,不過比這兩個字差些,總比我好多了。”那女子便側轉臉兒對那少年笑道:“誰讓你討好兒。”那少年也便一笑,又道:“讓我也來寫幾個兒。”那女子便放下了筆,站起來。石時看他卻與那少年差不多,總不過同年伴歲的樣兒。見那少年坐下了,拈起筆來舐了些墨,照那女子寫的字,並行照樣的寫了十幾個。那女子一麵替他磨墨,一麵看他寫。
忽左邊簾鉤一響,走進一個丫頭來,也生得眉目如畫,對那女子道:“二小姐起來怎早?太太著來請三爺的,剛到三爺屋子裏去,嫋煙姐姐說一早便過小姐這邊來了,這會子太太請小姐和爺進去呢!”那少年便擱下筆道:“你可見嫋煙在屋子裏麼?”那丫頭道:“在那裏呢。”少年道:“你問他,將我書架上的《石頭記》撿出來,送太太上房裏去,太太昨兒講過要看呢!你先去,咱們便來了。”那丫頭道:“太太候著呢?”少年便向那女子道:“那麼著,姐姐就同去走一趟兒。”那女子點點頭兒,整整衣裳,便和少年同著丫頭出來。
石時看無處可避,便往欄杆上想爬到簾外去,卻從來不曾爬過,一失腳便跌下來。聽有人叫“二爺”,急睜眼看時,卻是翠兒在那裏推他。石時嗔道:“我好好的做夢兒,你推我醒來做什麼?”翠兒道:“這裏有風,睡著了不當耍的,小姐請看詩去呢?”
石時便站起來,嗬個欠,走出房來,心裏卻很想那夢裏的光景,實在豔慕的很。一麵想著,已到了漱芳的院子,翠兒便先走一步,石時跟了進去。見漱芳正在那裏寫字,心裏想道:“剛才夢裏的那個人真比我姊姊強十倍呢。”那漱芳見石時進來,便站起來道:“你怎麼這時候才來?”翠花代答道:“爺睡著呢。”石時道:“說姊姊有詩在這裏要我看呢。”漱芳道:“隻一首愁倚欄杆的小令兒,也沒什麼好。”說著便向鏡台抽屜裏拿出一張紙箋,遞與石時。
石時接過,看寫道:
簾影重,篆煙微,漏雨遲,小院春深,人靜燕雙棲。一帶碧紗窗掩,流蘇銀蒜輕重。偏是一縷爐香關不住,出幽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