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戰火洪流中的小男孩(2 / 3)

他們是群男人。他們用雙手和膝蓋匍匐前進。他們有的僅僅用雙手,來拖動著雙腿。還有的僅僅隻用膝蓋,他們的雙臂垂吊著,不能起一點作用,他們想掙紮著站起來,但最終還是趴在了地上。他們不能隨心所欲地做任何事情,也與任何物體毫無相似之處,他們隻是為了求生,腳挨著腳向著同一個方向爬動。他們或是單個的,或是成雙的,或是幾個人一團,全部在漆黑的夜中向前爬著,不時有人停下來,看著同伴們緩慢爬到前麵,然後他們又重新開始。他們可能有成百上千人之多。在深不可測的黑暗中,放眼一望他們遍地都是,他們從黑乎乎的樹木後冒出來,好像永不枯竭的溪流。這小小的開闊地似乎也在朝著小溪移動著。偶爾,有人停下來不再向前蠕動,躺在那兒不再動彈,他死去了。有的人,停下後,雙手做出各種奇怪的姿勢,將手臂伸向半空又無能為力地垂下,痛苦地抓住自己的腦袋,又向上舞動著手掌,像人們經常看見的牧師布道那樣。

這孩子年幼無知,不會將這一切完整地記錄下來,這事應當由比他年齡更大的人來做。他隻看見他們都是些男人,像嬰兒一樣在地上爬著。這些人,他們並不令他害怕,盡管他們中有些人穿的衣服他從未見過。他在這片人群中,毫無拘束地從一個人身邊走到另一個人耳邊,帶著孩子般好奇的目光偷偷地看看他們的臉。這些人的臉都異常蒼白,許多人的臉上抹著道道血痕,腫脹得十分厲害。這是什麼人——他們醜陋的姿態和爬行動作,是幹什麼的人呢——噢,他想起來了,去年夏天他在馬戲團裏看過臉上抹著花花綠綠油彩的滑稽小醜,他那時看著他們笑得樂不可支。這片人群在繼續向前移動,這些殘廢的正在流著鮮血的男人,他們幾近死亡般的境遇,與馬戲團滑稽小醜的戲劇性對照,小小幼童卻絲毫不予理會。對他來說,這是個令他快樂無比的情境。他以前常叫父親的黑奴跪在地上爬著逗他樂——他騎在他們的背上,“好使人相信”他們是他喂養的馬兒。他走到一個正在地上爬著的人身邊,一下輕快地騎了上去。這人胸脯一下緊貼在了地上,迅即,他像一匹未馴服的小馬駒一樣,將這小男孩猛地摔倒在地上。轉身朝他露出了沒有下顎的臉龐——從上齒到喉嚨之間是一個血紅的豁口,豁口裏掛著新鮮破碎的根根骨頭,鼻子不自然地翹起,下頜沒了,兩眼射出凶光,這人的外觀看起來如同一隻被捕殺的灰色大鳥,從喉嚨到胸脯全都鮮血淋淋。這人跪起來,小男孩在他腳邊。這人對小男孩搖搖拳頭,小男孩終於嚇得跑到了不遠的一棵樹邊,緊張地看著這景象。這令人驚異的一大群人緩緩而痛苦地向前挪動,像一幕可怕的啞劇——像大群黑壓壓的甲殼蟲,向前爬下斜坡,沒有一絲的聲響——深邃的沉寂,絕對如此。

黑夜將盡了,這令人恐怖的景象開始變得明亮起來。遠處的溪流邊,樹林間射進一道奇特的紅色亮光,樹幹和枝條變成了黑色的鑲邊。這些正在爬行的人們受到了打擾,他們全都成了一群怪物,在晨光明亮的草地上他們的動作如同一幅漫畫。霞光映在他們的臉上,慘無血色的蒼白臉上染上了微微的紅色,那臉上的汙穢血痕,變得十分醒目。鈕扣和金屬衣飾閃著耀眼的光彩。小男孩本能地轉身朝著那奪目的光輝望去,和他那些可怕的夥伴一起向斜坡下移動。一會兒,這群人中最前端的一夥已經通過了斜坡——這行動並不是什麼赫赫戰功,先頭到達也並不具有什麼令人讚賞的優勢。小男孩站在他們的前麵,他的木劍緊握在手,他一臉肅然地指揮著行軍,使自己的步伐和他們保持一致,他不時地轉過身來,好像是看看他的軍隊是否掉隊了。確實,從沒有一個這樣的指揮官指揮這樣一支軍隊。水邊開闊的地帶由於這支可怖的軍隊的緩慢侵占變得狹窄起來。在這個小指揮官的頭腦中,水和這支軍隊沒有什麼重要的關聯。偶然,一條毛毯筆直滾得老遠像跑步似的,毛毯是用繩子捆成卷的,這兒一個背囊,那兒一支破槍——同樣的東西,總而言之,在這支後撤的軍隊後麵,一路扔得都是,這是他們火速逃離追兵後留下的足跡。在小溪邊的每處地勢較低的岸邊,地上已被人和馬匹踩得泥濘不堪。一個經驗豐富的觀察者,會用他敏銳的雙眼看出雜亂的腳步指向兩個方向,地麵已經通過了兩次人馬——前進和後撤。幾個小時之前,這些拚死抵抗又受到重創的人們,和他們的更幸運的被打散的同伴,成百上千人一起鑽進了森林。他們連續不斷的大隊人馬,變成了一大群蜜蜂,重新排成了一條條直線,從這孩子身邊的每個方向湧過來——當他熟睡時,幾乎將他踩死。他們行軍的沙沙作響聲和咕嚕聲都沒有將他驚醒。幾乎就距小男孩扔出一個石子落下那麼遠的地方,他們剛剛打完一仗。他完全沒有聽到步槍的咆哮聲,加農炮的轟鳴聲,軍官們氣急敗壞的叫罵聲。他在這情形中安睡著,抓著他的那支小木劍,或許他並未意識到軍事環境對他的厚待,他抓得更緊了。他沒有注意到戰爭的莊嚴一麵,就如同烈士,死亡是為了獲得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