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窗戶釘死的深林木屋(2 / 2)

從我們聽說的有關他的秉性中,我們可以大膽地對我爺爺粗略講敘的情形,作出更細致的剖析。當確信妻子已經病故後,麥羅克強烈地意識到應該為亡妻準備葬禮了。為了履行這神聖的職責,他變得異常焦躁不安,卻又不知所措。平常對他來說十分簡單的動作,現在做起來卻一再失誤,他自己都覺得十分驚奇,就像一個喝得醉醺醺的酒鬼,到處遊蕩,已完全失卻了常態。他盡管十分震驚,但沒掉下一滴眼淚——震驚中自覺羞愧,麵對死者卻不哭泣,確實顯得十分冷酷。“到了明天,”他大聲說道。“我非得自己做口棺材,再挖好一個墓穴,從今以後,我會十分想念她的,我再也看不到活生生的她了,現在——她先走一步了,當然,沒有關係——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應該沒什麼關係。事情並不像別人想象的那樣糟糕。”

他站在遺體旁,邊上閃著暗淡的火苗,他將她的頭發整理好,又簡單地給她梳洗打扮了一下,他的動作十分僵硬,好像已經魂不附體了。他從僅存的意識中,確信自己做得很對——他應該使她與生前沒什麼兩樣,這樣一切就無憾了。他從沒有經曆過悲傷的場麵,他對悲傷的容納能力因從未利用而一點也沒有增大,他的心胸既不能容納這一切,他的想象力也無從正確地觸及這一切。他不知道他受了如此重重的一擊,這些知識來遲了一步,但決不會再棄他而去了。悲傷是一位具有強烈感染力的藝術家,它用各種各樣的樂器為亡靈彈奏著挽歌,那些最猛烈的、尖銳刺耳的音符,被悲傷從最深處喚醒,低沉的、肅殺的和弦在心跳般悸動,如同遙遠的鼓聲,緩慢敲擊著。他整個身心都在顫栗著,知覺開始變得遲鈍麻木。妻子的突然病故,就像一支利箭,射向了他熱愛的生活,他的所有感覺都劇疼難忍,或者像遭到棍棒的狠命一擊,頓時昏死過去,毫無知覺。我們能夠想象得到麥羅克正處於上述的狀態之中,沒有比這種想象更值得確信的了,因為他剛對遺體履行完虔誠的整容手續,整個身軀就癱進桌邊的椅子裏,他妻子的遺體就擱置在這張桌子上,他的臉在深深的黑影中顯得無比蒼白,然後他將手臂擱在桌邊,將臉埋在上麵,欲哭無淚,有種說不出的疲倦。就在這一刻,通過打開的窗子,傳來長長的一聲悲鳴,就像在遙遠漆黑的森林中迷路的孩子的啼哭聲?但他一動沒動。這異乎尋常的啼哭聲又傳過來,顯得更近了,他似乎沒有聽到。或許,這啼哭聲來自於一隻野獸,或許它隻是一個夢,因為麥羅克睡著了。

幾個小時之後,啼哭聲再次響起時,不盡職的守屍者被驚醒了,他從手臂上抬起頭來,凝視傾聽——他弄不明白。在遺體旁邊的黑暗之中,他又恢複了知覺,不帶一點激動,他定神看看——他沒發現什麼異常。現在,他的所有感覺都在警戒之中,他屏住了呼吸他的血液好像為了協助這沉默而停止了流動。誰——什麼東西驚醒了他,它在哪兒?

突然,這桌子在他的手臂下搖晃起來,同時,他聽見,或者想像他聽見,一個輕輕的、柔軟的腳步聲——不同於啼哭的另一種聲音——赤腳走在地板上的聲音!

在可怕的力量之下,他驚恐得叫不出聲來,一動不動。他僵硬地等待著——在黑暗中等在那兒,就像一個人經曆了數個世紀的如此可怕情景,仍活著向你傾訴一切。他呼喚著亡妻的名字,他想朝前伸出雙手,在桌子上摸摸她是否還躺在那兒,可是,他的喉嚨無力發出聲音,他的手臂如同灌了鉛一般,難以聽從使喚。這時,最可怕的事情發生了,某個龐然大物朝著桌子用力猛撞將桌子狠狠地撞到了他的胸口,他一下被撞倒在地,同時他聽見和感覺到了某件東西轟地一聲重重落在地板上,整個小木屋立刻晃動了幾下,隨即一陣難以描述的雜亂不堪的響動。麥羅克掙紮著站立起來,恐怖已過度地剝奪了他的一身本領。他用手在桌子上亂抓一氣。桌上的屍體沒有了!

這是由恐怖膽怯變成大膽瘋狂的轉折點:大膽瘋狂即刻付諸行動。他幾乎沒多加思索,婦人多舛的命運令他衝動不已,麥羅克跳到牆邊,彈指之間就從牆上一把抓住了裝滿彈藥的獵槍,沒找目標就扣動了扳機。火光一閃,整個房間霎時被照亮了,他看見一頭身軀龐大的美洲豹正將死去的婦人拖向窗外,它的利齒咬住她的脖子。黑暗刹那間又降臨了,比原來黑得更加深邃。然後,一切歸於沉寂。

當他蘇醒過來時,太陽已高高掛在天上,森林中鳥兒在盡情歌唱。

婦人的遺體就躺在窗子邊上,那頭野獸在火光一閃的獵槍聲中,驚恐地丟下屍體逃掉了。她身上的衣服已被撕扯得稀亂,長長的頭發亂七八糟,四肢隨意攤在地上。她的咽喉被可怕地撕襲開來,一團血還沒有完全凝固。他係在她手腕上的絲帶已被撕破了,她的手攥緊了拳頭,牙齒之間是一片豹子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