爐火現在暗淡了,火焰憂鬱地燃燒,偶爾暴躁地閃動,射出幻覺的影子在牆麵——這些影子神秘地移動,一下分開,一下又合在一起,那個懸掛著的辮子的影子,仍然憂鬱地單獨呆在屋子另一頭接近屋頂的牆上,看起來象個驚歎號。外麵鬆樹的歌聲上升進入一種凱旋聖歌的威嚴境界。一陣短暫的寂靜,非常可怖。
在這個間隔之中,地板上的那個活動門開始升起。慢慢地,平穩地上升,另一邊,也在慢慢地、平穩地上升著的是在靠牆床鋪上的老人包裹的頭,這陌生的老人正看著這一切,這時隨著一聲使房子地基都搖晃起來的、撕裂的聲音,活動門使它完全翻轉過來,兩排不文雅的釘頭險惡地尖尖地向上指著。賓遜先生弄醒了,沒有坐起來,用手指緊緊捂住他的眼睛,他在戰栗,他的牙齒震顫作響。他的客人斜倚在他自己的一根肘子上,像燈一樣發出鮮豔光芒的眼珠瞪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突然啼哭號叫的風暴猝然撲下衝進煙囪,混亂的灰和煙充斥各個方麵,一刹那每個東西變得無比晦暗。當火光再次照亮房屋時,挨近爐邊的一個凳子邊極小心地坐著一個膚色黝黑的小人,他顯示著潔淨的魅力,服飾給人完美無缺的感覺,帶著迷人的微笑友好地向老人點點頭,“很明顯,從舊金山來的。”賓遜先生想,從他的恐怖中稍微有點回過神來,摸索著分析這深夜事變的來由。
但是又一個角色顯現了。從地板中間那個正方形黑洞裏伸出了死了的中國人的頭,從那瘦骨嶙峋的骷髏的兩個孔洞中,他那玻璃質般呆滯的眼珠向上翻著,用無法形容的渴慕的眼神死死地盯住在上方晃來晃去的發辮。賓遜先生呻吟了,又一次把他的手遮住他的臉。一陣淡淡的鴉片味彌漫在房間裏。這幽靈,覆蓋全身的衣服僅僅是藍色束腰短外衣,顯得華貴而又光滑柔軟,上麵長滿了灰暗黴菌,這是在墓穴裏縫製出來的,他慢慢地上移,好像由一個螺旋形的源泉推進。當它的膝蓋和地板在同一條水平線上,這時極快地向上一衝,就像火焰靜靜地跳躍,它用雙手抓住發辮,把自己的遺骸向上拉,用毛骨悚然的黃牙咬住辮子的末梢,神情暴怒地就這樣抓牢它,獰笑地、可怖地、起伏地、瘋狂地,從一邊蕩向另一邊,它努力從橫梁上解下它的所有物,但絕對沒有聲響,它像一具屍體被猛烈地抽打而不自然地痙攣著。對照著神靈般的敏捷,它寂靜中的所作所為的醜陋並未減輕多少!
賓遜先生蜷在他的床裏,膚色黝黑的小紳士並不阻撓自己的腿。隻是用腳尖焦急連續地輕敲,對著那貴重的金表看了又看。老人豎立起來,冷漠地拿出左輪手槍。
轟隆!
像軀體從絞架上砍下,中國人用他的牙齒咬住他的大辮子落下去,撲通地掉進黑洞下麵,活動門翻過來,吧嗒一聲關上了。從舊金山來的膚色黝黑的小紳士靈巧地從他棲身處躍上去,在他帽子的上方空氣中抓住某些東西,就象一個孩子抓住一隻蝴蝶,好像被他吸住似地上飄消失進煙囪。
從這打開的門外黑暗的某處,一個暗淡的遠遠的叫聲——一聲長長的啜泣嚎哭傳了進來。像一個孩子奇異地死在過錯裏,或者一個遊魂被魔鬼追趕。它應該是一隻狼。
在第二年的早春時節,一夥采金礦工去到新的挖掘地點而路過急流峽穀,偶然進入那荒廢的小木屋,發現了漢納姆·賓遜的屍體,攤在靠牆的床裏,一個彈洞穿過了心髒。子彈很明顯是從房間的另一邊發射過來的,因為在橡木橫梁上擊出了一道淺淺的藍色凹痕,凹痕打了個彎,彎曲向下直指它的受害者的胸膛,原來強有力地吊拉著橫梁的是馬尾毛編成的一條粗繩的尾端,不過現在那個尾端的繩結已被子彈打斷。其餘沒有什麼東西能引起觀察的興趣,除開一堆腐臭的、混雜的衣服,幾件用品後來被證人確認是幾年前被埋葬的某個死人穀的居民的物品。但是它不容易讓人明白這一切是怎樣發生的,除非,真的!那羊毛毯外套是由死神自己穿著去假扮——這幾乎是難以置信的。
①即所謂為人準備墓地的意思——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