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想起了方姨,想起了做農家小子的自在時光······
方姨捎來話,說想帶著小駒入京走動走動。他猶豫再三,最終還是婉言勸止了方姨的京城之旅。
還有,被幽禁的肖海已被景泰帝放出;司馬監的商懷英受到了信任;黃安、小喜子也被調入司禮監做事······一大堆的故舊擺在那裏,他卻連他們的名字都不願提及。
說不定朝中許多人又把注意力放在了他這個身份特殊的親王身上,而他的那些故舊,恰如一棵大樹上的枝蔓,大樹一旦置身風口,枝蔓難免率先遭殃。
想想常朝、大朝的時候,禦座底下黑壓壓的人群,那是世上最複雜的人群,各自揣著深不可測的心思。千古以來,再聖明的天子也無法令其心思歸一!
韃賊易誅,內賊難防!
幹脆沒心沒肺過日子算了!想到這裏,朱祁銘就想進書房讀書,忽見門口人影一晃,景泰帝快步走了進來。
侍衛、內官、宮女全都留在遠處,無人通傳,一代天子竟獨臨秋浦軒!
堂上丫鬟嚇得不輕,飛快地跪伏於地。
“聖躬萬福!”
景泰帝臉色欠佳,揮手示意丫鬟退下,又製止朱祁銘行禮,兀自走到爐火邊入座。
朱祁銘意識到自己若繼續呆在主座邊,那可真是目無君上了!緊走幾步,在景泰帝下首站定。
景泰帝示意朱祁銘入座,“越王,依你看來,邊境戰事還將持續多久?”
朱祁銘想都不想就答道:“瓦剌大勢已去!韃賊死不起人,餓不起肚子,他們撐不過一年。”
事實上,到了景泰元年七月,瓦剌人就扛不住了,三大部落各自派人腆著臉入京求和,這讓大明賺足了麵子,也顧全了裏子。
後來,大明派李實、楊善二人出使瓦剌,楊善隨機應變,竟一舉迎回上皇。這是中國與胡虜交往史上,僅有的一次不附帶任何屈辱條件,就將被俘皇帝接回的事例。
史籍上大書特書楊善的機智,殊不知楊善的機智隻是小巧,上皇能夠回國,起決定作用的還在於大明定下的正確國策。
站在社稷的角度來看,景泰帝是一個十分成功的皇帝。在內憂外患嚴重侵蝕大明脆弱的軀體,京中精銳盡失,大廈搖搖欲墜的危機關頭,景泰帝沒有退縮,收拾殘兵敗將、疲卒羸馬,奮起抗爭,取得了北京保衛戰的勝利,並在與韃賊的邊境交鋒中,一改正統年間連戰連敗的慘象,占據了勝多敗少的優勢地位,迫使瓦剌人低下高傲的頭顱上門求和。
景泰帝還平定了內亂,讓百姓安居樂業,把一個風雨飄搖、逆境中的大明帶入了蒸蒸日上的順境。
站在景泰帝個人的角度而言,他又是一個失敗的皇帝。奪門之變時,一幫劣跡斑斑的臣下擁立朱祁鎮複位,這簡直就是一出無比荒唐的諷刺劇!
或許,景泰帝身上還缺少某種帝王固有的狠勁,他自己可以莫名其妙地死去,卻不能讓別人莫名其妙地死去。
景泰帝死後遭受了不公平待遇,無帝號、諡號、廟號。成化年間,迫於輿論壓力,成化皇帝朱見深恢複了他叔叔的皇帝年號,但並未議定景泰帝的廟號,在確定諡號時也有所保留,“恭仁康定景皇帝”,諡號僅僅五字,離十七字的慣例相距甚遠。
直到南明弘光時期,被清兵一路追殺的朱家後人才想起了祖上的這個景泰帝,觸景生情,深深感受到了景泰帝的非凡之處,便給景泰帝加上了廟號——代宗,並追增諡號至十七字——符天建道恭仁康定隆文布武顯德崇孝景皇帝。
這是後話。
此刻,景泰帝還無心去思慮未來的命運,眼下朝中的爭論讓他不勝其煩。
“當初明軍連戰連敗的時候,廷臣的嗓門極小,如今明軍勝多敗少,局勢占優,可廷臣的嗓門反倒大了起來,耐人尋味呀!”
朱祁銘默然良久,答非所問道:“陛下,臣想赴藩。”
但見景泰帝霍然而起,一臉的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