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認領(1 / 2)

呂希一震,隨即陷入沉思。浮於按部就班的宦海,久而久之,習慣成自然,思維總會隨現實的慣性遊走,漸漸淡忘曆史的殷鑒,一朝驀然神醒,或許會發現今人正走在古人走過的彎路上。呂希因此而唏噓不已。

“哦,殿下有殿下的見識,楊閣老許是意識到了自己的疏失,他邀殿下入府敘談,他怕殿下不肯賞光,便托我捎話。”

不,楊溥絕非自以為看走了眼,而是另有深意!朱祁銘不敢貿然應承,“先生,親王赴九卿家中登門造訪,此舉違製。”

呂希淡然一笑,“殿下在哪裏與九卿深談都違製。楊閣老頗有君子之風,不願偷偷摸摸見殿下。他說,他一生都在循規蹈矩,臨到年邁,違製便違製吧,僅此一次,一切都算在他的頭上,他會去皇上那裏請旨。”

想要拒絕,卻是不能,百官都把算計楊稷這場戲的主謀歸在他這個親王頭上,他不認領,便會坐實天子的嫌疑!

“小王聽先生的。”

“殿下,皇上會準奏麼?”呂希道。

想皇上急於讓他這個親王認領楊稷伏誅一事,以緩和君臣矛盾,哪有不準奏的道理?但這層意思不便宣之於口,於是,朱祁銘淡淡道:“小王不知。”

······

楊溥的宅第緊鄰皇城南牆,建築規模依照大明一、二品官的最高規製而定,廳堂五間九架,典雅氣派,處處都透著九卿的體麵與顯榮。

百餘名護衛擁著一輛馬車來到楊府門前,馬車緩緩停下,但見車簾一掀,一名內侍扶朱祁銘下了馬車。

街麵上的行人紛紛駐足圍觀,看到這番情景,朱祁銘立馬意識到,一個親王即將踏進堂堂武英殿大學士的府邸,此事恐怕馬上就會成為京中的爆炸性新聞。

楊溥違製也要違在明處,不肯偷偷摸摸,不失為磊落之人,一念及此,朱祁銘對楊溥平添了數分好感。

世人對楊溥的非議不多,楊溥就是愛喝點花酒,命伶人助興也不知避諱,往往聚眾而為,以六十九歲之高齡,無非是圖個熱鬧而已,想必無傷大雅。

抬眼望去,隻見楊府正門大開,楊溥親自出迎,他須發皆白,一張臉方方正正,按當時通行的審美標準,楊溥算得上貨真價實的美男子,隻是容顏已老,有些可惜。

楊溥屈膝就想行拜禮,被朱祁銘攔住。

“小王年少德薄,豈敢受楊閣老大禮!”

“請殿下移步內室。”楊溥躬身相邀,眉眼間的笑意有分天然的親和感。

朱祁銘隨楊溥入府,院中仆役、丫鬟全被屏退,偶有女眷的星目隔簾掃向他這個神秘來客。

院中鬆柏含青,梅林與茶樹的疏影東西相對,暗香浮動,在無邊的寒意中展露著一分春意。

進入客廳,見正座處擺放著一方圓幾、兩張太師椅,東西兩側各擺放著一方條幾、兩張圈椅。

楊溥邀朱祁銘居上座,朱祁銘謙讓不受,最後雙方隻好在東西兩側相對而坐。

兩名小丫鬟進來奉茶,隨即退至偏室候命。

朱祁銘打量著鐵梨木幾案、紫檀木座椅,神思被精美的雕鏤工藝所牽引,一時竟忘了今日的敘談原本不會輕鬆。

一個少年親王登門造訪,這對楊府而言,不見得有多麼的榮耀,相反,榮耀隱隱在親王這邊,能成為堂堂大學士的座上賓,那代表著某種承認,至少,它意味著幾分重視。至於楊溥重視的是什麼,那就要看他的開場白了。

“殿下曾數番曆險,越府也經曆過一年多的不快,這些事已成為過往。”楊溥笑容依舊,隻是神色裏或隱或現地透著分淡漠,“舊賬都揭過去了,翻之無益,如今大家都須相忍為國,免得朝中生亂。”

都過去了?朱祁銘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楊溥如此單刀直入,令他始料未及,楊溥一定知曉越府蒙冤的許多內情,但朱祁銘不會愚蠢到幻想楊溥能以實言相告,說到底,楊溥隻會點到即止。

想當初自己燈市遇刺,被內外臣直接忽略,驚天大案竟成了權爭盛宴上的佐料,而自己漂泊數載後回到京城,又數番遭人為難。

這也罷了!

而今楊溥話裏話外都把自己當成了一個心靈受到傷害,進而瘋狂報複社會的另類!

楊溥的眼光是何等的敏銳!他肯定早就料到了楊稷伏誅的前前後後是有預謀的,何止楊溥,百官中的多數人莫不如此,他們不敢把猜疑的目光對準天子,便挑出他這個親王認領一切。

此刻談的是如何妥協,就像楊溥所說的那樣,相忍為國。若朱祁銘不願妥協,那就會迎來一場對決,從而導致“朝中生亂”。

讓楊稷伏誅,朱祁銘承認自己是在報複,但他不承認自己瘋狂,他有底線,絕不會因私廢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