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銘凝眸而思,顯得出奇的淡定。
雲娘見狀微感詫異,不禁怔了片刻。“其實,極力替越府、衛府說話的隻有駙馬都尉井源、石璟二人,勳戚與都督大多保持沉默,文官也不敢多嘴,當然,楊士奇、楊榮除外,尤其是楊榮,力勸皇上以大局為重,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想楊士奇、楊榮二人乘太皇太後神誌不清、天子年少,勾結京外親王,抑製居京親王的勢力,這種可能性極小,二人年事已高,再怎麼擅權也風光不了幾年了,最合理的利己之舉無非是趕緊安插門生故吏而已,犯不著如此大費心機為難兩個參政權十分有限的親王。可是,除了上述解釋之外,還有什麼更合理的解釋呢?
朱祁銘幽然道:“楊榮為何這麼做?”
“雲娘探過數人的口風,看樣子他們都不知情。不過,當年先帝駕崩前後,主張襄王即位的呼聲不在當今皇上之下,這點雲娘倒是聽人說起過。雲娘鬥膽說句大不敬的話,坊間暗傳天子臨事茫然,即便偶有主見,經輔佐大臣一番攪和,也立馬不了了之。若是如此,是否有人暗助襄王,同時又在利用襄王?”
朱祁銘聞言,腦海裏頓時浮現出正旦那晚發生在雍肅殿的一幕,皇上經三楊一攪和,的確讓招募民壯一事不了了之。
雲娘靜靜望著朱祁銘,略顯猶豫,“這樣就說得通了。請容雲娘放肆揣測:太皇太後不豫,天子年少不諳朝政,京外親王被壓製了幾年的野心或許就乘機冒了出來,這個時候,居京親王就成了他的攔路虎,於是那人以謠言困住兩個親王,同時在保安州那邊一路謀害殿下,就是想斬草除根,以絕後患!隻因太皇太後突然痊愈,那人的圖謀才功虧一簣,一切都回歸到原有狀態。”
直到此時,朱祁銘才微微一震。很顯然,當年的帝位之爭並未偃旗息鼓,餘燼尚存,稍有風吹,就會熊熊燃燒。
想靖難之役開了一個可怕的先例,叔奪侄位,後人自會效仿,從此天子算計親王,親王算計天子,同室操戈的慘劇恐怕會反複上演。
可是,自己在正統元年的燈市上就遭人行刺,又在太皇太後痊愈、京中大定之後,仍被人追殺,故而此事絕非像雲娘說的那麼簡單!
況且,作為攔路虎的,不止兩個成年親王,還有郕王,郕王之後還有天子,而紫禁城裏心機重重,皇太後、皇太妃豈會袖手旁觀!奇怪的是,皇太後、皇太妃似乎隻對一個落魄的王子感興趣,對燒向越府、衛府並必將蔓延至紫禁城的那場大火好像未曾察覺,這令人難以置信,其中必定還有更複雜的故事情節。
朱祁銘望著窗外被積雪覆蓋的竹林,隻覺得此時離真相還很遙遠。“楊士奇、楊榮受先帝臨終托付,是當今皇上的股肱之臣,若與別人合計謀逆,即便圖謀得逞,也勢必為天下士子所不齒,難以善終,他們何必行此下策?”
“殿下應該清楚,二楊是何等顯赫之人!又豈會輕易上賊船?雲娘思慮多日,總算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二楊必以為他們能把控局麵,可暗助對方一直朝謀逆的方向走,卻始終不讓對方走到謀逆的那一步。”
朱祁銘想起雲娘前麵說過的話,腦中閃過一絲疑惑,“你說二楊既在暗助襄王,又在利用襄王,這是何意?”
“工部有個郎中酒後在雲娘麵前說了半截話,耐人尋味,他說楊榮有一次與楊士奇在工部衙署密談,抱怨襄王以陳年往事要挾他們,這話被那個郎中無意間聽見了。若此事屬實,則二楊必為襄王所挾,不得不暗助襄王,但二楊顯然又想反手利用襄王,於是,就助襄王將火燒至越府、衛府,一來給襄王一個交代,二來借機抑製居京親王的勢力,便於他們擅權,而且,如此一來,因動靜太大,謀逆反而變得更加困難了,這不正是二楊所期待的結果嗎?”
朱祁銘猛然站了起來,“越府、衛府為謠諑中傷,此事不難澄清,隻需在三大營查詢兩月便能分辨清楚,可是,兩府蒙冤一年有餘,這期間,皇上就未起過疑心?”
“殿下忘了,雲娘說過,此事恐怕由不得天子自己做主。”
縱有深深的疑惑,想起正旦那晚皇上有關被輔佐大臣“苦苦相逼”的說辭,朱祁銘隻能姑且相信雲娘的推測。
而胸中針對二楊的憤怒情緒已開始泛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