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讖語(1 / 3)

明宣德年間,京城物華天寶,萬國朝使彙聚,天下商旅雲集,盛況不亞於宋時汴京。

城內城外美景如畫,四時各異。

想看透京城的景物絕非易事。且不說領略薊門煙樹,玉泉垂虹,盧溝曉月,西山霽雪,太液清波,瓊島春雲,金台夕照,滿井盈泉,戒壇積翠等俯首即拾的自然景觀頗費時日,單是遊遍宗教勝地就得耗上一年兩載。大明釋、道、儒三教並重,都門內外,寺廟宮觀星羅棋布,晨經暮鍾聲動遠空。

若想熟知四時節慶與東安門燈市、城隍廟日市等民俗市態,你又得入鄉隨俗,經年累月地細細品味。

更何況數朝帝都,人文薈萃,無數文人騷客即景起興,詠歎京城景物的錦繡詩文卷帙浩繁,像一座巨大的寶藏,即便你窮盡一生,也難以如數掘采。

至於一百六十餘年後,意大利傳教士利瑪竇所描述的北京“髒亂差”景象,不過是曆史長河中的短暫一瞥而已,充其量隻能算作明末國勢衰頹、百業凋敝的一個縮影。

至少在宣德年間,京城風光無限,芸芸眾生無不沉浸在盛世大夢之中。

宣德十年正旦這日,京城人流如湧,鞭炮聲此起彼伏,東嶽廟焚香的煙陣遮天蔽日,白塔寺繞塔的男女彙聚成海。

千家萬戶幾乎是闔門外出,不得不留在家裏的深閨女子也不安分,三三兩兩聚在樓台上,偷瞧街麵上的熱鬧。

在如此盛大的節慶裏,人們無不翹首以待,隻等皇家車駕出行的那一刻,蜂擁而上,競相圍觀。

年年歲初,必有皇室成員外出祈福,華麗、恢弘的儀仗成了京中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可是,直到暮色四合,皇室車駕依然了無蹤影。

皇城內側的人們會訝異地發現:巍峨的紫禁城四門緊閉,戒備森嚴,處處透出詭異的肅殺之氣,猶如脫世的孤島一般。

站在宮城的隨便一條宮道上,“靜”這個字會從心底倏然冒出。

宮中極少有人走動,偶爾匆匆而過的內侍、宮女無不神色肅穆,步履輕盈,生怕弄出一點響聲來。

偌大的紫禁城,靜得可細聽繡花針落地。

皇帝病危,闔宮惶恐!

文武百官齊聚奉天殿,憂心忡忡地等候著太後傳召。

爭奪繼位權的大戲提前上演,在滿朝飽學之士溫文爾雅、文質彬彬的表象下,背地裏卻是刀光劍影,暗流洶湧。

太後張氏屏退左右,獨坐於清寧宮思慮權衡。她是深宮婦人,卻不能僅做深宮婦人,於她而言,任性憂鬱、縱情悲戚竟是奢望!十一年前,她失去了公爹,成了皇後;十年前,她失去了丈夫,成了皇太後;如今她即將失去長子,成為太皇太後。幾代親人的不幸換來了她位分的日益尊崇,她深知,那尊崇得無以複加的位分不屬於她自己,而屬於大明,是用來回饋與嗬護的。

彌留之際的宣德皇帝已口諭百官,朝中大事須稟明皇太後、皇後,由皇太後最終定奪。

本來繼位人選並無懸念,宣德皇帝有兩個幼子,嫡長子朱祁鎮年方九歲,數年前被立為太子;庶子朱祁鈺比朱祁鎮小月份,為婢女所出。論嫡論長論位分,都該是太子繼位。

可是去年曾有江湖術士為兩位皇子卜卦,竟說二人都有帝王之氣!眼下朝中正有人以此論事,在到底由誰繼位的問題上暗中起了爭執。

若是出於公心,論德論才而起爭議倒也罷了,就怕有人包藏禍心,見太子、二皇子年幼,以為奇貨可居,日後可效仿古之權臣,視幼帝、幼皇子為提線木偶,廢立隻在一念之間。太後是睿智之人,自然掂量得出此事的利害。

偏偏那江湖術士還言及越王朱瞻墉的獨子朱祁銘,為他卜卦時竟脫口而吟範成大的詩句,“世間豪傑英雄事,江左風流美丈夫”。朱祁銘年僅七歲,機敏果敢,稟賦迥異於旁人,深得太後喜愛,但繼位權再怎麼排也排不到他的頭上。朝中有人私議術士之言,那不是將朱祁銘架在火堆上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