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親愛的朋友,在我根本未察覺自己有任何過錯之下,頃刻之間失去一個人的愛與尊敬,在他眼中變成了不值的女人,這何堪忍受!當我想到這個知我如此之少,卻視我如此之高,而後來又被我愛上的人如何輕視我的時候,我的感覺真是難以言說的!我痛苦絕望地哭了千百次。我惟一的安慰是我知道自己清白。常常,當我反複思考這件事的時候,我會認為,當一個男人對某個女人產生了如此純潔而優美的印象時——這印象,畢竟是來自直覺,他必不可因偶然的事件改變他的看法,以致變得極端不同;他該等待自己平靜下來,能夠清明地判斷時再做判斷。我認為一個真正的愛人不應當丟棄我,而應當留給我一個任我做過孩子式的不慎行為的餘地,把我的錯誤視為我的教養與環境所致,並衛護我,使我免受傷害,並把我提升到他所懷抱的理想之高度。或許這是過分的期望,而我之所以這般想象,隻是我對情感的無知。也許在你看這封信時你會比我更了解斯提芬遜先生的情感,並覺得如你處在他的地位,也會有同樣的反應。
“在我讓你吻了之後,如此強烈襲擊我的便是這段回憶。如果你知道你吻的是什麼樣的人——噢,絕非,絕非是我的初吻了!而這吻不也證明了他認為我輕佻並非無因?或許你也已經發現了,因而加以利用。噢,不,在我們經過那些純潔的談話後,我不認為你是這樣。這樣的吻絕不和那種世俗的聰明相合。或許它是稚氣的,未加思慮的,或戲鬧式的吻,但它絕不是猶大的愛吻。然而,我既不了解你,又不了解我,並為我們兩個害怕。當我回家,我痛哭,如同心將碎裂,而實際並不知道為什麼痛哭。
“但我必須再說往日的事。斯提芬遜先生對我有許多開導,指出我的許多觀念是多麼錯誤,更正我母親給我的不當教養,漸漸使我看到許多我以前有目不見的事。他也跟我討論他的藝術,而發現我對藝術的領會很有稟賦(威瑪時代的畫家傑格曼——他是席勒的朋友,而席勒的作品或許你已讀過——是我的祖先,我父親年輕時也畫過一點)。我常跟斯提芬遜先生去參觀我們那些光輝奪目的畫廊。在這段時間,他越來越做公開要求了、但我都強烈反對,而我之所以忍受下去,隻因為我是那麼喜歡他。再者,我抱著他會娶我的希望,但他總是想辦法讓我打消這個念頭。他說,他沒有錢,而他的藝術,無法忍受家累。我說我會做非常好的太太,讓他花的錢絕不會比他單身多,他則回答,這樣的束縛對藝術家是不適合的,藝術家應當到處旅行,把自己完全奉獻給他的工作與理念。他不斷地想說服我,要我相信,想要結婚隻出於我的俗氣與自私,而在目前的環境下,男人與女人的自由交往是更可貴的,甚至是理想的關係形態。我永不同意他這一點,而他呢,則開始挑我道德教養的毛病,結果是,我發現他的道德觀相當鬆弛——或許這是我這方麵的偏見,但無論如何我無法采取他的觀點。因此我了解,我之所以要求結婚,並不是由於我的計較或世俗智慧,而是由於一種不可克服的情感,同時我也痛苦地了解到,他對我的愛遠不及我對他的那麼多;當然他還有他的藝術,但我卻隻有我的愛。
“當他在德勒斯登的時間已過,我們分手了,互相了解我們仍是好友,可以通信,我該試著好好出嫁,並向他報告一切經曆,以免我又走錯。
“這就是我的情況。你能想象我是何等孤獨嗎?對我母親,我感到一種厭惡。世間我最珍貴的,我惟一可以跟他談話的人,離開了我,而我甚至連想念他的權利都沒有。我試著重拾鋼琴課,但每一首優美的旋律都使我如此悲傷,以致我不得不放棄。
“就是在這個時期我父親去世(這已跟你說過),我認識了赫茲夫婦,在他們那裏,我見到完全不同於我家庭的氣氛,而另一方麵又不同於你的本國同胞所帶給我的藝術氣氛,而這個氣氛,給我的幫助超乎語言的形容,給我帶來了和平。但我永不能忘的,是斯提芬遜先生出於對我的同情與關懷,喚醒了我的自尊,因而使我免於被那可能毀滅我的不健康家庭氣氛所毀滅。
“至於我們的通信,自此以後一直維持,每一年半載一封。他回我的信一向很快,並要我盡快再寫;有時他會寄一張他的素描,上個聖誕節則是一幅漂亮的油畫。為讓你了解我們通信的情況,我把這封已經從你手上經過的信打開,附帶寄上,並不是我認為你有任何猜疑須得我去洗清,而是希望你不致誤會我的好惡,盡管你可能並不了解,甚至我自己也不了解,隻是我想要讓你知道;我甚至覺得,目前的狀況似乎使你有權這樣做,而如果我把這封信一撕了之,就剝奪了你的這種權利。寄,我是不會了,因為你從日期可以看出,已經寫了將近兩個星期。我原以為我已寄了,正料想該接到他的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