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得不說,命運有時真的很愛開玩笑,在不適宜的時候,開不適宜的玩笑。
鄭曉文正脫了高跟鞋跪在簽到台後分裝晚上要用的禮品袋,其實這種事情早就不用她來做,但君君跟阿和被打發去代替她監場了。她是故意的,天知道,這種能讓大腦放空的純機械勞動是多麽的讓人身心愉悅,特別是在和酒店、舞台搭建和演出公司電話隔空車輪戰了一個多小時之後。年紀大了,必須偷懶,她一點也沒有覺得不好意思。
鄭曉文就這樣跪坐在自己的腳掌上,慢條斯理地將一本本紀念冊,一盒盒答謝禮整整齊齊地碼進地上一溜排開的紙袋中,手勢輕柔,態度虔誠,仿佛這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能讓她專注的事情了。簽到台寬大的桌帷將她的身影掩的幹淨,從大廳的另一邊走來,隻能看到一條空置的長桌,隻是,那隻甩的太遠,斜斜倒地的高跟鞋,出賣了它的主人。
星級酒店的鋪就的長毛絨地毯的層層纖維中,生活著萬萬億的蟎蟲們,他們吃掉了客人不小心滴落的紅酒,吃掉了食物的渣碎,也吃掉了,或沉重或輕快或紛雜的腳步聲。
李蒙雙手插在褲袋裏,四下環顧了大廳,幾個ball—room的大門緊閉,分占幾邊,可並沒有看到任何明確的指示牌,他微微皺眉想打電話給公關部的amanda。就在他去地庫停車的幾分鍾裏,人就沒影了,李蒙在工作上是很反感這種疏漏的。剛掏出手機,便不經意地瞥見大廳一側的長桌邊,孤零零倒了一隻高跟鞋,以一種鬆垮的姿態。
有人在。他放回手機,徑直向那隻鞋走去。
窄裙包裹的臀部線條圓潤,透明絲襪下的小腿穠纖合度,輕薄的針織衫緊貼背部勾勒出內衣的扣帶和緊致的腰身,長發,呃,長發因為姿勢的關係滑過了肩膀柔順地指向了地麵,遮住了側臉隻留一半白淨的耳廓。李蒙探身越過長桌時,鄭曉文就這樣四肢撐地,塌腰撅臀,伸長了手臂去夠那隻最遠的紙袋。
李蒙站直,屈著手指扣了扣桌麵,居高臨下地靜靜望向曉文,看著她側過頭,仰起臉,眼神中瞬間的詫異,繼而平靜,是的,平靜。
李蒙瞬也不瞬地看向這雙眼,未變的清透明亮,未變的炯炯有神,隻是其間的平靜與淡然是他所陌生的。他記憶中鄭曉文的雙眼是盈滿笑意的,是含淚埋怨的,是狡黠得意的,有羞怯的天真,有跋扈的驕傲,是絲絲縷縷關也關不住的情緒。鄭曉文是盛在托盤裏的石榴,遞到了他的鼻尖,掰開了揉碎了,一顆顆晶瑩又分明。
像是慢鏡頭般,眼睛以48幀的速度收集的影像到了腦中卻隻有24幀播放速度,鄭曉文的動作被緩慢分解,酒店低緩的音樂被擠滿耳朵的嗡嗡聲隔遠。李蒙看著鄭曉文以膝蓋頂地,不扶不靠地站了起來,撫了撫裙子,將頭發掠到了耳後,然後微笑地看向他,開口說,你好。
罩住李蒙的玻璃殼子碎了,大腦的速率同步了,音樂又從遠處流淌了回來,嗡嗡的耳鳴退潮了,他又呼吸到了空氣和空氣中懸浮的香氛顆粒,他頓了頓,衝著鄭曉文點頭說,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