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萊蒙特和《農民們》(1 / 2)

由於1924年官方未舉行頒獎儀式,所以也沒有頒獎辭,改由霍爾斯陶穆先生為萊蒙特的得獎作品《農民們》撰寫的這篇論文代替。

這本富於想像力的波蘭小說是從自然主義的觀點落筆的,文體也直接學自左拉,尤其是受左拉小說《大地》的刺激,但作者對這本書並不崇拜,而是憤慨。這本書對社會各階層的描寫非常刻板、粗糙而不實,但書中的故事卻正是萊蒙特最熟悉而珍惜的經曆。對各種生活的了解,萊蒙特都靠親身體驗,不像左拉隻憑草率的新聞資料研判,去下主觀的結論,他追求的是未經理論曲解過的真實。盡管如此,他的實證作風最早還是源於左拉的影響,《農民們》(1904—1909)中,左拉的影子隱約可見。它反映現實環境裏的群體生活,以及人與自然之間的關係,筆法上脫胎於自然主義,但體製上卻是史詩的格局。

對現代人而言,從敘事作品中辨識史詩的條件是:完整的體裁、和諧而一貫的格局,以及統籌全局的氣象,更重要的,還得描寫受苦與奮鬥的故事。在一種概念式的體裁下要表現這麼多的特色,全靠我們的靈思感應,否則不易成功。原則上,動蕩的情節和人物的奮鬥要一步步推展開來,使它們像相激相逐的浪花,活躍於平靜的文字藩籬之外,情節務必切題而不流於感傷的俗套;布局則必須明確、明亮而開闊,使出場人物都能各展所長;同時,詩的統一與和諧不可忽視。

因為現實與理想的懸殊所造成的絕望,一定要避免——史詩人物本來就不應該怕苦畏難的。另外,人物再怎麼樣也不可以像遭遇大難的人那樣失魂落魄,他們應該隨時精神煥發、生龍活虎,齊心向目標挺進。出場人物不論崇高磊落或猥瑣卑微,都應該逼真生動。

這些條件,萊蒙特的《農民們》都具備了。衡情度理,現代文學是不容易在這種文體裏尋求發展的,但“農人”的題材卻適應了這種文體的需要。既然鍾情於這種文體,作者便兢兢業業、毫不馬虎,這便是本書值得推崇的地方。

作者筆下的波蘭農人純樸、率真,頗具原始麵貌,這些正是史詩人物必備的條件;然而,為了特意迎合這種崇高的文體,相對的缺點也就不可避免了。這些人物很少有鮮明的個性,即使部分有值得發揮的地方,作者也都寫得很含蓄。這些人物的英雄形象表現在自律和責任上,在集體意識的籠罩下,個人思想並不十分突出。全書中,我們所看到的生命意識是村人對共同土地的維護,而非對私人財產的偏心。至於婦女的刻畫,也並沒有很特殊的意義,像漢卡的殷勤柔順,都隻是村人共有的責任感之一而已。

在這塊流水縈繞的低地上生存的農人,似乎也沒有什麼明確和冷靜的道德準繩,他們像風中的蘆葦,風吹來就低頭,火來時就燃燒,熱情所及,難以自製。遠古以來,他們就得和那些占有這塊土地的人爭鬥,因為這是他們生命的憑依。等到有一天,外來的主人給他們耕作,卻不給他們主權時,他們一度也會消沉而認命,可是在不可避免的焦慮中,卻也會采取強硬的手段,但他們的手段並不足以爭回自己的麵子——他們的麵子裏是含有一點虛榮心的,這種虛榮心脆弱得支撐不住人性的尊嚴。說來,他們的舉止實在和小孩子一樣天真——他們原本就是率直而敏感的一群,也因為這種性格,才使得故事更有趣。另外,這些人強烈的想像力很令我們好奇,這種想像力成為他們貧窮而脆弱的生活中的一扇窗子,能閃現出溫婉而美好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