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叛離了曾今的天堂(1 / 2)

我翻開了父親留下的相冊,相冊裏盡是父親年少當兵時意氣風發的樣子。我才發現,父親去過的地方比我想象中的還多。

隻是他從來沒有提起,而我也沒有問過罷了。

相冊的最後一張是父親和母親的結婚照,在那個艱苦的年代,父親和母親的婚禮也是極簡單的。母親隻穿著深紅色的連衣裙,脖子上係著一條有黑白斑點的圍巾,父親的打扮就顯得更加簡單了,除了照片裏他棱角分明的臉龐上洋溢著的喜悅之外,我看不出他身上哪一點像一個新郎。

然而,這張照片隻是安靜地躺在相冊的最後一頁,陳舊得泛黃,有些細小的塵埃。父親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在這段特殊的時間裏被昏暗的光線照得有些恍惚,他喜悅的神情像是籠罩了一層霧,銳利的眼底仿佛是因為可預見的未來結上了一層玄色的冰。

我知道,最後一頁對父親的軍旅生活算是徹底的終結和埋葬。

妹妹在客廳裏玩電腦,母親也早就打麻將去了。臥室裏隻有我一個人翻動著這些落滿塵埃的相冊,心裏空蕩蕩地難過。

我叫小釋,姓林。今天是我的生日——十七歲,而我在這個沒有生日蠟燭明媚的火光撕裂的黑暗裏轉身迎著漸次落幕的十七,叛逃了這個我的天堂。我帶著母親給我最為一個月生活用費的六百元和一本厚厚的相冊,背上書包,從妹妹麵前走過去,關上門,最後消失。

妹妹和母親都不會想到——這一次我要去的卻不是學校了,我究竟要去哪兒?我也不知道。

那一年,父親也是十七歲,他剛剛告別了初中生涯對去部隊當兵有著朦朧的模糊感。畢竟是熱血少年,被人三言兩語地說些什麼保家衛國、男兒誌在四方就弄得滿腔熱血澎湃一發不可收拾。加之對未來感到迷茫的父親好不容易尋到了這樣一條充滿悲壯的英雄氣息的路,就毫不猶豫地踏上了軍旅生活。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後悔過,父親的輟學是必然的。父親在家裏排行老三,不是最受寵愛的弟弟妹妹,也不算最受看重的長子。

父親在他十七歲的某個下著小雨的早晨,告別了從道路兩旁透過來的甘苦的植物氣息,奔向了命運指針的另一端,晨露打濕了他年輕的胸膛。

這個陌生的城市裏道路兩旁高大的法國梧桐彌漫著一股我所熟悉的清涼感。但是我知道,這裏不是我記憶裏的那個小鎮了。完全陌生的環境,這裏的道路寬闊了許多倍,四麵不斷有洶湧而來的車輛,我有些不知所措。已經空蕩蕩的車站四麵的花朵很低很緊地簇擁著,大片大片的光斑在我的掌心流淌,我試著握住它們,但是最後攤開手什麼都沒有,我什麼都抓不住。眼眶的酸痛感讓我閉上了眼睛,我已經不想再哭了,夠了。

耳畔的風聲很輕,但是我覺得我就像一片枯萎了的樹葉會隨著風越飄越遠…

“小釋。”她是第一個關注我的人——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裏。她穿過冗長的喧鬧聲,最後不顧一切地抱住我,呼喚著我的名字。她是我世界裏最為悲壯的守護者——安謐。

她淺藍色的連衣裙滾著素白的花邊,像藍徹了的晴天飄到我的麵前。她的手裏握著一把傘,陽光在上麵投下了很長的陰影。我蹲在地上看她時覺得很想哭,我不知道我有沒有忍住。但是在看到她的瞬間,我強大的精神支柱瞬間就垮塌了,我全身的力量就像被抽走了一樣,說不出一句話,也站不起來。

她叫了一聲“小釋”後丟開她的傘,蹲下身就緊緊地抱住我。

車站裏的行人向我們投來或譏笑或同情的目光,但是我不在乎。盡管那時我看見了安謐就像走失流浪了幾天受盡虐待的寵物狗看到主人一樣又委屈又可憐狼狽,但是我還是想放聲大笑——因為安謐沒有讓我像落葉一樣隨風流浪,她拉住了我,她是這個陌生城市裏我唯一的信仰。

安謐,這個名字簡單卻的確人如其名,她無論什麼時候看起來都像極了那些開在空穀裏的花朵,恬靜、優雅。她很少發脾氣,很少笑,甚至很少有表情。但是她抱住我時,在哪股稀薄的薰衣草沐浴露香味進入我的每一寸皮膚時,我後背突然感到了兩點微涼。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哭了,當我去看她時她的眼珠淡淡的有種夜色的空濛、漆黑。她立起身,對我伸出手,說:“你的房間我收拾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