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木真如實回答說:“我家住在別蝶兒山附近,我的名字叫孛兒隻斤·鐵木真。”

納忽兒闌一聽這個名字,立即被觸動,趕忙問他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難道你的父親是乞顏人的首領也速該?”

鐵木真點點頭,眼神稍有些黯然,說:“是,可惜父親被毒害,已經去世幾年了。”

納忽兒闌歎息說:“是啊,我聽說了他的故事,他可真是位了不起的人物……鐵木真,難怪你年紀小小就有如此氣魄,敢獨自去追偷馬賊,卻原來是也速該的兒子!博爾術很有眼光,交了你這樣的朋友!”

三人的閑聊並未持續多久,因為鐵木真著急趕回家去,他唯恐母親過分擔憂自己的安危。納忽兒闌為他準備了路上足夠用的食物和水,臨別之際,看出博爾術對鐵木真依依不舍,就叮囑鐵木真說:“你既是與博爾術成了兄弟,彼此就不能相忘,日後有什麼事,一定要來找他!”

鐵木真點頭答應。博爾術雖是寡言,對他卻一片赤誠,他說:“鐵木真,我們不能相互舍棄,但凡你遇到什麼苦難,有我可以幫助的地方,一定要告訴我!”

鐵木真被這番話感動得眼含熱淚,與博爾術擁抱著道別。就這樣,鐵木真又走了幾天幾夜的路,帶著八匹駿馬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而關於“四傑”之一的博爾術,後世有人品評:“此人意誌沉雄,善戰知兵,事太祖於潛邸,共履艱危,義均同氣,征伐四出,無往不從。時諸部未寧,博爾術每警夜,帝寢必安枕。寓直於內,語及政要,或至達旦。君臣之契,猶魚水也。”

故事講到這兒,祖父又陷入了回憶之中。他沉吟片刻後告訴我,那時候的草原並無疆界,人們靠著習慣來延續不成文的規則,隨著季節的來回更替,人們居住的地方與營盤也在改變。

“就像是棋盤上的這些棋子。”祖父指著我們正在下的棋局,給我舉例說,“人們來回移動,尋找有利的局勢。”

“我聽說總有爭鬥。”

“是的,忽必烈。”他告訴我說,“那時候人們會為草場、牲畜、地界而爭鬥,因此人們都過得比較分散,牧人全都逐水草而居,每個部族都有自己特定的範圍。同一個部族聚集久了,當人口與牲畜繁衍太多時,為了避免爭鬥,也會分散開來。”

“不像現在這樣牢牢抱成一團嗎?”

“對,那時候人們更狹隘些,熱愛爭鬥。也因為頻繁的爭鬥,所有的男孩從幼小的年紀就開始練習騎射,他們對爭鬥習以為常,而且不害怕是非與苦難。但也有例外,比如納忽兒闌,他就不喜歡爭鬥,更樂意過安閑的生活。”

“博爾術將軍的父親?”

祖父點點頭,接著跟我說道:“他是個很值得尊敬的人,與乞顏部族也算是沾親帶故,這個人,他雖然不擅長騎射和戰鬥,卻最精通於飼養。他的牲畜全是草原上品質最好的,部族雖然很小,在他的帶領下過得卻非常富足,唯一遺憾的,可能就是博爾術……”

“博爾術?他有什麼問題?”我不解地詢問。

祖父微笑說:“博爾術與他的父親性情完全不同,他不喜歡飼養牲畜,也討厭父親太擔憂他的安危,整天把他牢牢地看在視線之內。事實上博爾術自幼就擅騎射,箭術也非常精準。”

“這個我倒是聽人們說起過,說他十幾歲的時候,就能徒手打倒一頭牛,而且他曾經和太師木華黎比武,二人不分高下!”

祖父笑吟吟地聽我說著這些,他的這些兄弟們,每每提起來都能讓他眉開眼笑,然而現在,他的笑容卻隻能持續瞬間。因為他接下來會立即想到這些人已然離去,剩下他自己孤獨地眺望來路——一步步如何走過,一點點如何經營。那時全都是那些忠心耿耿的人陪伴著走來,如今,卻隻剩他一人。

“我還記得他年輕時候的樣子。”祖父的目光變得渺茫,像是能望到極為遙遠的地方,他說,“少年時的博爾術比我還要高大,肩膀稍寬,有一雙寬厚的大手,目光總是清冷的,仿佛總是呈現拒絕的表情,拒絕溫暖,拒絕同情,拒絕朋友……但事實上,他的心卻非常善良與火熱。因為是納忽兒闌的獨子,所以自幼沒什麼玩伴,也沒有兄弟,顯得很孤單。”

哪個人不是孤單的呢?即便身邊擁有兄弟和家人的我的祖父,在麵對苦難之時卻不能傾吐,唯恐會給別人帶來慌張和擔憂,但堅強如鐵的他,依舊還是會為心上人的一句話淚如雨下,她說:“你不再是一個人了。”

——我們全都害怕孤單,因此才有朋友;因此才會跟苦難抗衡,跟歲月對決,跟世界作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