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與童年記憶裏如出一轍的話語,終於叫明月忘記了一切怨懟與責怪,隻憶起年幼時父親對自己的種種疼愛與寵溺,終於哭著叫了一聲“爹爹”,撲進徽王的懷裏,失聲痛哭:“爹爹,他欺負我……”
此時的明月,就如一個在外麵受了欺負的孩子一般,終於尋到了可以為自己撐腰作主的父親,將心中所有的委屈都化作淚水,浸濕了父親的衣襟。
其實,她的確實還是個孩子,雖然過早地經曆了苦痛與磨難,過早地失去了父母的照顧不得不強迫自己長大,可那失去的孩童天真卻是她最渴望擁有的東西。
明月一直以為自己是堅強的,以為自己的經曆已足夠複雜而苦難,以為自己已曆經磨難而早失了純真,卻並不知道,她仍舊如孩童般脆弱,如孩童般簡單、單純……
“有爹爹在,爹爹不會再叫人欺負你了……爹爹一會兒一定狠狠地教訓他,叫他給你賠不是……”徽王擁著失而複得的女兒,激動得不能自持,隻是一下又一下地輕拍著女兒瘦弱的脊背,幾疑自己是在做夢——
——離開她時,她還那麼小,就那麼一丁點大,他一隻手便能把她托上肩頭。那時她頭上紮著兩個羊角小辮,笑起來模樣那麼天真可愛,叫人心都能化了似的,甜甜的小嘴總是一遍又一遍地叫著他“爹爹”“爹爹”……
他是舍不得她的,他唯一的女兒,他的開心果。可他還是決定出海行商。
那時她才五歲不到,跟著她懷著身孕的母親在大海邊上送他上船,海船起航,他在船尾一遍又一遍地朝她們揮手,看見她哭叫著“我要爹爹”追著船跑到海裏,小小的身軀被海水淹了大半,才被她母親給拖回岸……那時,他在他十歲以後,第一次流下了眼淚……
他以為他隻需一年就可以回家,可以回去給她講大海彼岸的故事,可以給她帶回全國都買不到的、異國他鄉的新奇玩意兒,可他卻沒想到他失約了。
他的商船在日本被扣押,他因博學,領主將他強留日本,要他開學授課,教授中土文化。他花了整整一年時間才得以脫身,當他帶著第一次海外貿易所得的巨大財富回到浙江時,已是離家兩年。
他卻不知,這兩年,已是物是人非。
他有了兒子,卻被告知為他生下兒子的妾室落煙——他最心愛的女人已難產而死,而他心愛的女兒也得了天花死掉了……他本不相信,他不是不知道他妻子對落煙的嫉恨,可就連他母親都與妻子異口同聲,他甚至還看到了那母女二人的墳墓,這才不得不相信,她們是真的死了。
他痛不欲生,從此紮根海上,經商行貿,武裝護航,在大海上闖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
他也曾因失了最心愛的女人和女兒而痛悔不曾將她們帶在身邊,因而將妻兒老小都安置在了他的根據地瀝港,卻仍不曾想,在數年前的瀝港之戰中,他一戰敗北,仍舊失去了所有的親人。
下海通商,更武裝成寇,這是誅殺九族的大罪,他本以為他的親人都已被俞大猷給殺了,卻不曾想,老天還是給他留了後!
“我的小雙兒……”徽王喚著女兒的小名,熱淚縱橫,“你跟爹爹回王府去,爹爹要好好補償這些年對你的虧欠……”
一旁,毛烈看著這對相擁而哭的父女,眼角也沾染上了一抹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