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學琛又一次坐到了顧教授的麵前。
他恍恍惚惚地意識到,上次的談話讓顧教授的眉目通透了起來,仿佛很輕易就能望穿他最為隱蔽的那一隅心虛的角落。
“我聽說嶽翎入圍的事了,既然你已經將她的作品拿出去比賽,為什麼還要給我看?”
“我沒料到她會入圍,”李學琛坦白,“這件事是背著嶽翎偷偷做的,所以,隻好隨便拿了篇舊稿子,我隻是想為她做些什麼,哪怕機會再渺茫,我也要試一試。”
“你知道她曾用過‘月夜’這個筆名麼?”
顧教授望著李學琛濃重的額紋,希望他能夠提供一個準確的答案。
“我不知道。”
“不知道?”
顧教授感到訝異。
“我和嶽翎有六年多沒有任何音訊與來往,直到我母親病重,她才不得不寫一點消息給我,說實話,她在國外到底過著怎樣的生活,或者,她是不是一直用月夜作為筆名在寫小說,我完全不曉得。”
“怎麼會這樣?”顧教授覺得無法理解。
“你和嶽翎的感情不是很深的嗎?”
李學琛眼簾低垂,緘默下來。
書房裏的氣氛突然變得好沉悶,顧教授依然在等待他的回答,就在這短短幾分鍾裏,她從李學琛身上體會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壓抑,那種壓抑嶽翎身上也有,隻是那孩子比她哥哥更堅強,更懂得承受。
“是我母親。”
“我母親堅持要把我們分開,她不許我和嶽翎在一起。”
沒想到這就是答案。
忽然間,顧教授也緘默了,並漸漸從中讀出一些遺留在過去的東西。
六年,近乎恩斷義絕的分離,仿佛在這對兄妹之間造就出某種灼心刺骨的奇特情感,違規的、不合理的、甚至是非人性的,然而,它所凝聚且淩駕於理性之上的純潔,卻能夠瞬間過濾任何一雙世俗的眼睛,讓人不由地被遺憾、傷感、仰慕、甚至希望,牢牢地圍困起來。
她動容了,忽然體會到女兒為什麼會對李學琛抱有如此堅定的信念。
李學琛絕對是個優秀的孩子,這一點毋庸置疑,現在,他隻是置身於一團極不正常的迷霧中,看不清方向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他需要有人來拯救他,否則他的人生將就此永遠地沉淪下去。
顧丹希望母親能夠拯救李學琛,而她自己,則決心冒險用一生的愛來治愈他。
可是,嶽翎這孩子又該怎麼辦呢?
顧教授的腦海裏突然軟弱地萌生出這樣的疑問。
“嶽翎今晚就回來,給我一點時間跟她把事情解釋清楚。我拜托您,能不能跟她好好聊一聊,幫助她,鼓勵她,讓她有充分自信在這條路上勇敢地走下去,您是專家,您的話一定比我有份量不是麼?……”
李學琛沒能將顧教授從密閉的思考中喚醒,他眼看著伯母的神色變得越來越深邃,越來越模糊,最後,隻好放棄。
“那……我先回去了。”
“李學琛。”顧教授叫住他。
“你是真心喜歡顧丹麼?”
李學琛疑惑地看著她的臉,點點頭。
“你還是沒回答我的問題。”她不準備放過他。
“我喜歡顧丹,真心喜歡她。”
“你已經準備好了將來要和她在一起麼?”
“是。”他語氣平淡如水,有著明顯的無可奈何。
“如果你會因此而失去嶽翎,我的意思是,和過去一樣,分開各自過著互不相幹的日子,你要怎麼辦?”
“這並不矛盾,我可以把她帶在身邊。”
“要是我們不同意呢?”
“為什麼?她是我妹妹。”
“我隻是假設,你會因此而放棄我的女兒嗎?”
“……”
李學琛的體溫開始急速下降,血液循環接近凝固的指標,不僅如此,他覺得顧教授接二連三的問題,就如同一雙無形的鐐銬,不偏不倚,剛好鎖住他飄忽不定的意誌。
“既然是假設,我想,就不必回答了。”他打算逃避。
“李學琛,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應該知道我為什麼要問你這些。”
“其實,我心裏所有的問題加起來隻有一個,那就是,我很想知道,嶽翎在你心裏是否真的僅僅隻是一個小妹妹?”
突然間,李學琛再也不想回答任何問題了,他直接走過去,擰開書房的門。
“等一下。”
顧教授也站起來,慢慢地走近他背後。
“李學琛,嶽翎是我所見過的,最有天份的作家,把她交給我,我會把她培養成你夢寐以求的樣子,甚至,比你想像的更好,我勸你最好慎重考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