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通常來說,當一個人受到了來自外界的重大刺激,往往會做出異於個人日常行為和性格特征的一些舉動。比如這一刻的我,站在一家訂製名貴婚紗的商店門前,懷裏還抱著剛剛付過錢的嶄新的婚紗,即將對眼前這個十八九歲的瘦小男孩進行人生攻擊。“你眼睛瞎了啊!走路不看路看手機,你媽沒教過你怎麼走路嗎?你媽把你生出來就是為了禍害社會的嗎?你跟我說清楚,你把我這婚紗弄髒了怎麼辦!啊?你別以為你不說話我就會放過你!你說啊!”我的怒火跟這夏末季節最後的炎熱一般,差不多要讓這個男孩被燒成灰了。他的臉因為羞愧而紅透了,也被我的氣勢嚇得一句話都說不上來。手裏的巧克力冰淇淋甜筒慢慢融化,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而我抱著的婚紗的裙擺上,也沾染上了一大塊巧克力冰淇淋的印子。白色配巧克力色,這混搭顯得格外刺眼,張牙舞爪地向我示威。人群圍了過來,越聚越多,大家品頭論足的,也紛紛開始指責這男孩。男孩的臉更紅了,眼淚開始在眼圈裏打轉。當然,見這男孩可憐巴巴的樣子,開始有人勸我大度一些,要得饒人處且饒人。“饒?那我明天怎麼用這婚紗?啊!你要我放了他?那你幫我把這塊汙跡弄幹淨,我保證現在就讓他走!”我對一個勸我的大媽發難。大媽聽我這麼一說,灰溜溜地鑽進人群就走了。男孩的眼淚就像他手裏的甜筒一眼,也開始一滴一滴地往下掉。我見狀,心突然軟了一下。對了,這個容易心軟的人,才是真正的我。不過,看在大多數人都在幫我譴責男孩的份上,此刻的我堅決不能退縮。我必須為這婚紗討要一個說法,就算明天的婚禮因此而變成不那麼完美,我也必須要讓這婚紗死也死得瞑目一些。我直挺挺地站著,毫不客氣地射出一道道的凶悍的眼神,差不多要把這男孩的五髒六腑都看穿了。“小姑娘,婚紗髒了,拿到幹洗店去洗一下就行,幹嘛非要為難人家?”一個男人站出來,語調平靜地說。我看著眼前這個三十歲出頭的男子,上前一步,“行啊,你幫我拿去洗,並且要保證明早八點前送到我指定的酒店,我就讓他走。”男子抿嘴一笑,沒應我的話,反而輕輕拍了拍那個闖了禍的男孩的肩膀,說:“你先走吧,這裏我來處理。”男孩感激地看了看他,立馬轉身擠出圍觀人群,拔腿就跑,一邊跑一邊大聲喊道:“對不起了!謝謝啊!”“對不起”是說給我聽的,“謝謝”是說給這個救了他的男子聽的。這樣一對比,就顯得我格外狹隘、刻薄、不會做人。“喂!你別跑!”我真不想就這樣放了這男孩,結果我還沒抬腿,就被這男子擋住了去路。“你想幹嘛?”我瞪著他。“我說了,這事我來幫他處理,你就別為難人家了。”男子語氣溫和,還是很淡然平靜地看著我。而我腦袋裏,卻突然浮現出了另一個男人的麵容,他曾經也是這樣的溫和。這來得完全不是時候的幻覺,讓我一下子愣住了。人群發出一陣喧嘩,迅速地散去了。男子見圍觀群眾都走了,伸出手,說:“把婚紗給我吧,我拿去幹洗店處理。”“哦。”我低下頭,感覺自己臉紅了,但我立馬就意識到自己這是在犯慫,於是又抬起頭,略帶挑釁地說道:“我憑什麼相信你?”男子笑了,“我以我的人格擔保……”“你的人格值多少錢?值得了這婚紗的價錢嗎?”我不耐煩地打斷他。“那你想要怎麼辦?要不你跟我一起去找個幹洗店?還是我把我的身份證件押給你?”“你的身份證又值幾個錢?”我不屑地說著,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眼神落在他手腕上戴著的表上,心裏估摸著他這塊手表市場價至少也是小十萬,於是說:“把你手表給我!”他臉色細微一變,繼而笑了起來,“小姑娘眼光不錯,表我可以給你,但你也得保證我給你婚紗時,你要把手表還我。”“是了是了。”我把婚紗塞到他懷裏,接過他遞給我的手表,然後嘀咕了一句,“你那麼輕易就把表給我了,不會是假的吧?”男子啞然一笑,說:“我的人格比這表值錢多了。”“好吧,姑且相信你,你要是明天不按時送婚紗來,我就算把這個城市翻一遍也一定會把你找出來,到時候讓你吃不了兜著走,別怪我沒警告過你!”我一邊威脅著他,一邊將明天舉行婚禮的酒店名字和地址也告訴了他。“放心吧,我不會耽擱你的婚禮的。對了,順便祝你新婚快樂。”男子一邊說,一邊抱著婚紗坐上了停靠在路邊的一輛白色汽車。依照這車子的品牌和價位,看來這手表應該不會是假的了。我有些得意起來。2“什麼!你沒病吧李正宜?你就這樣把婚紗給他了?明天要是拿不到婚紗怎麼辦?幹嘛不要他的身份證件?要他的手表頂個屁用啊!他的手表就算是百達翡麗也沒用!李正宜我告訴你,你要是明天早上拿不到婚紗,你就自覺點去死了算了!”子予在電話那頭把我罵得狗血淋頭,不過也讓我意識到,我連人家的名字和手機號碼都忘記問了,這種行為的確顯得格外弱智和白癡。“不會的,我覺得他像是好人,應該不會騙我,子予你放心好了……”我連忙賠笑,掩飾著自己的慌張。“李正宜,明天不是你結婚,如果是你結婚的話,你把婚紗給別人,你就算把你自己給別人了我都不管!你就算不穿婚紗,裸著在婚禮現場亂蹦我也不管!”子予還是不依不饒,語速快得像一顆顆的子彈,猝不及防地射進我大腦裏。我突然覺得格外頭疼,不等她把話說完,我就迅速把電話掛斷了。躺在床上,我的腦袋裏又浮現出了那個早已離我遠去的人。我想起了我的婚禮,想起那些我熬了很多個夜晚來自製的精美請柬,那些我跑了大半個城市才買來的蠟燭與綢帶,那些親自拍攝剪輯的婚禮祝福視頻。一切都像是幻覺,總出現在我半夢半醒的現實與過去之間。我看到了他,看到他對我微笑,我向他跑去,在我差點碰觸到他的雙手時,他卻突然消失在我麵前。我驚慌失措地到處尋找他,天地瞬間變成了一片荒原。冷冽的寒風呼呼地吹著,卷起了一片一片的回憶,恥笑著我的執著和不舍。我一下子驚醒了。原來是一場夢。也對,隻有在夢裏,我才可能再見到他。3我站在酒店門口,著急地張望著,直到那輛白色汽車開進了酒店的停車場,我一直懸著的心才算是落了下來。男子停好車,從後備箱裏取出打包好的婚紗,然後徑直走到我麵前,把婚紗遞給了我。我一邊檢查婚紗是不是洗幹淨了,一邊說:“看不出你挺守時的嘛。”“我說過我的人格絕對沒問題的,”男子笑了笑,然後向我伸出手,“可以把手表還我了吧?”“手表?”我心一驚,瞬間涼了半截。“你這是什麼表情!”男子的聲音陡然提高了八度,顯然,他發現了我的驚慌失措。“不好意思啊,”我立馬調整了自己的表情,想讓自己看起來有些楚楚可憐,“我把你的手表忘在家裏了……”“什麼意思啊你?你一直懷疑我人格有問題,從目前的情形看來,其實是你有問題呢!”“對不起對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今早起來有點晚了,著急來酒店,我真不是故意的。要不你看,你留個你的電話或者地址給我,我明天就給你送過去,真是對不住啊,今天畢竟是特殊日子……”我不想和他爭論,這事的確也錯在我,隻得連忙解釋和賠笑。男子見我這樣說,表情和語氣恢複了正常。“算了,我還要趕著去上班,不想跟你爭辯。你把你的身份證件給我押著,你什麼時候還我表,我就什麼時候還你證件。”男子淡淡地說。“我沒帶身份證……”我小心翼翼地護著我的包,隨口撒了個謊。男子也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表情明明白白地寫著“不相信”。“那給我你的工作證件吧。”男子說。工作證?也行。這總比拿我的身份證好一些,況且我並沒有打算要私吞了他的手表。於是我拿出工作證,遞給他。男子翻看了一下我的工作證,說:“你是記者啊?行吧,就算你跑了,我還能去報社找你。”我心裏默默地詛咒了他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