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邊斑斑駁駁的魚肚白很快就席卷了整個天際,東邊的天鮮亮一片。大街小巷早有做生意的人擺好了攤子,叫賣聲不絕如縷。
某個街道拐角處,一個中年男人靠坐在地上。黑白相間的頭發亂蓬蓬的像一堆雜草,眼皮耷拉在眼睛上,嘴掩蓋在雜亂的胡須裏叫人看不清。身上穿一件白不白灰不灰的長衫,也不知是本就這樣的顏色,還是實在穿得太久了。腳上的鞋子大張著口,三個腳趾頭以一種囂張的姿態外露。他全身破破爛爛、破舊不堪,可唯獨手裏攥著的那隻碩大的葫蘆還是完好的,被摩挲得平滑鋥亮。
忽然,街對麵的一間酒館鋪子門上的木板咯吱響了一聲。拐角處的那個男人的耳朵也跟著動了動,卻是坐著沒起來。
接著,鋪子的木板被人從裏一一拿開,沒一會兒,門便大開著了。掌櫃從店裏走出,把寫著一個大大的“酒”字的木牌掛在鋪子門前。
就趁掌櫃掛牌的這個當兒,那個男人倏忽睜開了眼,一下子跳起來,攥緊了手裏的葫蘆就往那鋪子裏衝去。哪裏還有半分剛才的頹唐虛弱的模樣,分明就是一隻靈活矯健的羚羊。
然而,再敏捷的羚羊也逃不過被抓獲的命運,不是被獅虎就是被獵人。
是的,男人被掌櫃抓住了。
“嘿!酒鬼蘇,又是你!”
被揪住了衣領的男人正是蘇員,他嘿嘿笑了笑。“沒錯,是你老子我。”
掌櫃對著他兜頭就啐了一口。“呸!胡說八道!”
蘇員也不介意,兩隻眼隻直勾勾地盯著鋪子櫃台邊上放著的那兩個大壇子。
“別看了別看了!你都沒錢了,還看什麼看!要想喝酒,等你有錢了再來。”
“先……先賒著……先賒著……”蘇員絮絮地說。
“賒!你有錢還嗎?”掌櫃露出鄙夷的神色。
“那……”蘇員四下裏看了看。“那我把我這身衣裳給你。”
“誰要你這破衣裳啊!”掌櫃嫌棄道。
可說實話,蘇員渾身上下,除了那隻酒葫蘆,便隻有這身衣裳還稍微好些了。隻是,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放棄他的葫蘆的,不然他怎麼喝酒呢?不然他怎麼快活呢?
“那……你說……你說你要什麼……”蘇員的舌頭有些大了,像是醉了。他每天都處於這樣似醉非醉的狀態,不管喝沒喝酒、喝了多少酒。
不這麼問還好,蘇員一這麼問掌櫃就更怒了,惡狠狠地說道:“當初我讓你把女兒抵給我,我給你換一車好酒,可你倒好,寧願把女兒帶到城裏賣到窯子裏,也不抵給我。早知道今日為了酒來求我,你何必當初怎麼也不肯答應!”話畢,酒鋪掌櫃一把把蘇員推了出去。
蘇員被推在地上,愣了幾分鍾後,他突然一下子跳了起來。指著掌櫃的鼻子就罵道:“呸!那可是我閨女!你一車酒就給我打發了?她要是賣到窯子裏,可值這個數!”蘇員邊說邊在掌櫃麵前伸出了五個手指頭晃了晃。
掌櫃氣怒,抄起一邊還沒掛好的木牌就向蘇員的頭上砸。蘇員睜了睜眼,護著懷裏的酒葫蘆,一溜煙兒地拐過街角跑了。
跑出不遠,蘇員住了腳,看身後沒人追來,他才微微鬆了口氣。
走在狹窄的街巷裏,蘇員抱著酒葫蘆,有些煩悶,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末了,他吐了口唾沫,嘴裏罵了兩句:“小婊子!白眼兒狼!”
才剛罵完,就撞上了迎麵匆匆走來的一個人。
“走路不長眼啊你!”蘇員罵罵咧咧地抬頭,才發現那人正是自己的鄰居。
鄰居見是蘇員,反擊的話生生卡在喉嚨裏,又咽了回去,換成了——“蘇員啊,我正找你呢。”
拱坳子裏所有人都認得蘇員,所有人也都對他避而遠之。今天這鄰居這麼熱情地對他說話,倒是讓蘇員有些不大適應。
半天蘇員才反應過來,莫名地傲氣起來。“你找老子幹嘛?”
鄰居也不介意,拉著蘇員就往回走,邊走邊說:“你家裏來了個人正找你呢,出手可大方了!讓我幫忙出來找你,還給了我一塊大洋呢!”
蘇員聽得愣了愣,掙脫了手就要逃走,卻被鄰居一把扯住了衣襟。“蘇員,你去哪兒?”
“我不能回去!那肯……肯定……是來抓我的……我在東莊的酒……酒錢還賒著呢……”蘇員一著急,舌頭又大了。
“來抓你的人出手能那麼大方?”鄰居忙說。“而且,我都聽那個人說了,他好像認識你女兒,特地到這裏來拜訪你的。我說蘇員,你也真是好福氣,你對你女兒那樣,竟然也……”
不等鄰居絮叨完,蘇員就掙脫著急忙往家走。
原來是那個小賤人,她怎麼還敢叫人來?記得當初她偷偷從家裏跑出去後,這五年多來,再無音訊。每每想到這裏,蘇員都是咬牙切齒、悔不當初的。真該早早地就把她賣到窯子裏去!哪怕是抵給那酒鋪掌櫃也好啊,起碼還有一車的好酒不是?小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