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麵的人,你在幹嘛呢?
這句話,像一句咒語,牽出了翡翠色的床單上,安然閉目的屍體。因為那房子實在太陳舊,房門不牢靠,拍門的男人,三下五除二,竟然將門鎖給拍斷了。
隻聽得,吱呀一聲響,門開了。
男人看見蘇敏兒蒼白蒼白的,仰麵躺著,床單平整,家具井然,屋內所有的陳設,都像是剛剛才被清洗過。那些凝固了的紅色血跡,在地板上,開出妖嬈的幹涸的花朵,似一個又一個正在燃燒的頭顱,特別顯眼,特別明亮。
男人嚇傻了。
蘇敏兒是割破了自己手腕上的動脈,血流過多至死的。在她窗前的書桌上,有一張信紙,經過簡單的鑒定,那的確是出自蘇敏兒的手筆。
信的內容,大致是寫,她對韓雲鬆此人,有無比的憎恨,因為他曾經借著酒醉,對她施暴,玷汙了她的清白,爾後,兩個人的關係不清不楚的,又糾纏了一陣,她因為不甘於韓雲鬆用如此兒戲甚至卑劣的手段對待她,遂決定殺了他,以泄心頭之憤。但人雖死,複了仇,自己卻心難安,惶惶不可終日。再加上老板突然向她問話,她想他大約是知道了一些什麼,她怕自己遲早也躲不過律法的製裁,終於決定以死來了結此事,求一個徹底的解脫。
而翌日的新聞紙上,將這則事件,命名為,畏罪自殺。轟動一時的名畫家韓雲鬆被殺案,就此結束。但有人覺得,案件至此,仍然疑點重重。
【釋放】
天很藍。放晴了。成片的柳絮雲,絲絲縷縷。隻是在盡頭處,被太陽光鑲上金邊的,仍舊是一串深厚的暗灰色的雲層。
似是,東邊日出,西邊雨。
分不清這世界,究竟一覽無餘,還是,暗藏玄機。
在那之前,映闕對著報紙發呆。無端端的,手抖,脊柱涼。黑白的照片記錄了蘇敏兒死時的淒慘。平靜的麵目下,似有暗礁,海嘯,颶風,統統席卷而過,寸草不生。
她竟這樣死去。
映闕心難安。
說不清肺腑裏五髒裏骨骼血脈間,究竟是何滋味。
她也曾思忖,為何偏偏這樣巧,當他們找到蘇敏兒,蘇敏兒就死了。鄰居說蘇敏兒在夜裏匆忙出了門,她會是去做什麼呢?她的死,會不會跟她這一趟出門去做的事情有關?甚至,她真的是畏罪自殺麼?無數的疑問,在映闕的腦裏交織,理不出頭緒。
但蕭景陵說,這些問題,就留給警察廳去處理吧。你原本就不應該插手的,你要的,隻是你妹妹的清白,不是嗎?
映闕點了點頭。也許是吧。
在那之後,映闕抖擻了精神,好整以暇的,站在警察廳門口。就像小時侯等著好心的鄰居在年夜發糖果一樣。
總歸是喜悅的。
終於,立瑤出來了。昏暗的門裏麵,漸漸凸現出她的輪廓。挺拔的胸,纖細的腰,傾斜的肩,修長的腿。還有瘦削的兩腮和下巴。
立瑤笑了。
歡天喜地向著映闕跑過來。
姐姐,我沒事了。她說,謝謝你,謝謝你,姐姐。
映闕替她整理淩亂的頭發,還有數天不曾更換過的髒衣裳,眼睛有輕微的潤濕。她說,你瘦了,臉色也不好看,這樣子,要是爹娘看見了,有多心疼啊。
立瑤頓時噤了聲,埋下頭去。一提及爹娘,她周身不自在。她闖了如此大的禍,皆因為她任性退學,她辜負了爹娘的期待,他們那樣辛苦節儉,每個月每個月的給她籌集在南京的學費和生活費,她卻隻崇尚奢華虛榮的生活,她平日裏在那間小百貨做接待員,看見富貴的或英俊的男子,笑靨如花,那些男子偶爾邀她去舞會,送給她漂亮的禮裙和首飾,她歡喜不已,她覺得自己越發接近夢寐以求的那種生活,當她終於有機會做月份牌女郎,仿佛守得雲開見月明了,誰知道,現實和美夢翻了臉,大好的前程,忽然一落千丈。
最後,雖然隻是虛驚一場,但此時亦倉皇了,不曉得,接下來要怎麼辦才好。
映闕心中明澈,低聲道,你總應該隨我回去,給爹娘一個交代吧。
嗯。
立瑤輕輕的應了一聲。
【留戀處】
要回去了吧。回蘇和鎮。不曉得,又是何年何月,方能再踏足南京。
秦淮橋下水,舊是六朝月。
煙雨惜繁華,吹簫夜不歇。
這娟秀旖旎的南京。這磅礴雜亂的南京。這謎一樣疏遠的陌生的南京。在忽然之間,變成了凋零的,惆悵的,晦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