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前,首先是一扇黑色雕花的大門,帶著酩烈的森嚴之氣。門內是一條寬敞的走道,大約是供洋車行駛的,走道兩旁都是五六米高的樹,樹冠合攏來,遮蔽了頂上的陽光。再深入一點的地方,雖然有綠樹掩映,但也能看見深褐色的門,緊閉著,沒有人影。飛簷翹角,從枝葉稀疏的地方透出來,琉璃瓦,黑銅鈴,古樸典雅,也不失莊重大方。
總之,如斯宅院,這一眼望去,說不上,究竟是畏懼,還是討喜。
黃昏時,蕭景陵回來了。那黑色的老爺車,等待大門緩緩開啟的時候,映闕衝出去,冷不防的,拍打著窗玻璃。
啪啪啪。
蕭老板。
車裏的人吃驚不小。
待緩過了神,蕭景陵按下車窗,似笑非笑的,盯著映闕問,怎麼又是你?你還想要為了妹妹的事來說情?
映闕道,不是說情。是要告訴你,她是無辜的。她不會那樣做。她那麼善良。
蕭景陵聳了聳肩,輕笑著,隻說了四個字:有何憑證?
映闕怔住。她的確是沒有任何憑證的。從一開始,她就不需要任何憑證的相信了她的妹妹。與她血脈相連的妹妹。
然而,蕭景陵呢?
這時候,大門敞開,車又動了。映闕心裏著急,竟追著那車跑,看門的人攔她不住,她險些就要衝到車頭前麵去。
司機無奈,惟有再次將車停了下來。
車門打開。
蕭景陵仍然穿著上次的那雙皮鞋,款款的走下來。他問,你究竟想要怎樣?其實你來找我,倒不如直接去跟那些警察說。
映闕再次對蕭景陵在神態和言語間的傲慢生出了反感的情緒,她微慍著道,像你說的,我無憑無證,他們如何信我。我來找你,是希望你可以幫我查出事情的元凶,死的人,畢竟是你的手下對不對,若念及主仆一場,你為他討一個公道,也是應該。
蕭景陵又笑了。無論什麼時候,無論哪一種笑,他都像畫裏麵精致的璧人兒一樣好看。這一次,映闕注意到了。因為蕭景陵忽然的緘默,她順著他修長的手指看了上去,看到他臉上如漣漪般蕩漾的笑意。這一次,她有些微的怔忡。
但沒有立刻將視線移走,而是很努力的迎上去。臉微微揚著,杏眼圓睜,朱唇微起,緋紅的麵頰,像天空裏落日背後的晚霞。
蕭景陵笑,是因為他再次覺得,映闕這女子,不但有趣,還天真得很。那麼貿貿然的攔他去路,又說什麼主仆一場,她好像覺得自己為韓雲鬆拿公道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她將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看得如此簡單。她忽然就化身成了荷田裏的蓮花,出淤泥而不染。隻是,她含苞待放,幼嫩得很。她和他見過的,別的女子,是迥然相異的。
然而,蕭景陵答應了。
如此不可思議。
他說,我可以向警察廳申請,將判決押後,但是,你若到期仍不能找到證據,證明你妹妹的清白,那我亦是無能為力的了。
話一說出,自己也有些詫異。而更詫異的是,映闕的要求不僅僅如此,她還要求自己與他配合,因為她說,她對於韓雲鬆一無所知。
他竟哭笑不得了。
後來,映闕問蕭景陵,當初為何信了她的一麵之詞,他說,是因為你眼睛裏的真誠。那個時候,他們已經著手在盤查關於韓雲鬆的種種了,韓雲鬆經常出入的地方,韓雲鬆相熟的男女朋友,韓雲鬆可在暗地裏與人結過怨,或者,在畫室附近,問一些小攤小販,當天有沒有見可疑的人,隻是,事隔這麼久,誰都說不清楚。
間中,映闕到警察廳去探望過立瑤,蕭景陵亦陪同。立瑤還是穿著那身單薄的衣服,雖然天氣尚未入秋,但映闕總覺得心疼,怕她凍著,硬是將自己的衣服留了下來。
走出警察廳,天正好下雨。是夏季裏慣常的暴雨,雨點極大,劈裏啪啦的,像珠子一樣砸下來,濺起滿地水花。
映闕站在門口,步子有遲疑。
蕭景陵問她,怎麼不上車?
映闕道,我住的地方,你不順路的。
蕭景陵搖了搖頭,那表情,似是在說,天底下怎麼有這麼愚蠢的姑娘。然後他不由分說抓住了映闕的手腕。
像藕節一樣清脆,像蓮子一樣細嫩的手腕。
接著他們衝進雨裏。
映闕亦步亦趨。嘴裏還嘟囔著,你幹什麼,你快放開我的手,你怎麼能不經過我的同意就牽了我的手了呢,諸如此類,短短幾步路,言語和心思像海潮一樣翻湧。
深夜裏。
像藕節一樣清脆,像蓮子一樣細嫩的手腕,不知道,是不是傷了筋,動了骨,也不見發紅,但偏偏,一直痛,一直痛,很細小的,很隱約的,痛進了心底去。
良辰美景奈何天。
賞心樂事誰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