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魏淑媛。戰戰兢兢。心神不寧。像患了病似的。數天以後,鎮上有一戶人家的小女兒不見了,說是跟夥伴們在山上玩捉迷藏,然後沒了蹤影。
那戶人家呼天搶地的,發動街坊鄰裏四處搜尋,最後,發現小女孩就躺在墓地旁邊,身上有多處淤青和擦傷,似是從山坡上滾下來,已經斷了氣。
大人們紛紛以此為訓,告戒自家的孩子不要到後山玩耍。但魏淑媛卻更加緊張了,咋咋呼呼的,找到鎮長,道,那墳墓,乃是一個天蟹局。
蘇和鎮的鎮長姓阮,阮振國。年近五十的中年男子。身形似北方人的魁梧。阮家是這窮僻的小鎮上最富有的人家。亦是惟一的,與外界保持了生意往來。
——阮家釀酒,釀出的酒,名曰蘇和清釀,賣到南京、上海等地,不算有名氣,但總有些盈利。
阮振國此人,雖不至於迷信,但對於鬼神之說,他常常寧可信其有。早前家中曾有一連串不尋常的事情發生,他還請魏淑媛做了符,貼在門上,掛在腰間,才慢慢踏實下來。
如今,看魏淑媛如此慌張,忙問,何謂天蟹局?
魏淑媛道,蟹,乃指螃蟹,是純陰之物,有蛻殼重生之能。那墓穴的兩旁,左右各四條路,形如螃蟹的八腳,墓前還有兩棵百年老樹,可視為蟹鉗,這樣的一座墳墓,坐坤位,迎陰月,一旦被打開了,隻要吸取足夠的至陰至寒之氣,那埋在墳墓中的屍體,可是會複活的呀。
阮振國聽罷,拍案而起,道,怎會有如此荒謬之事,你莫要在這裏妖言惑眾了。
魏淑媛冷笑道,我亦是好心,你不信便罷了。
拂袖而去。
阮振國突然覺得胸口悶得慌,扶著椅背坐下來,猛喝了一口茶,定定的,望著空無一人的大門外。那裏,三三兩兩不知名的鳥雀,低低的,低低的一直盤旋。
魏淑媛回到家中,念念叨叨的,說阮振國無知,剛愎自用,映闕給她沏茶,一邊說道,這世上哪裏有死而複生的事情,不過是迷信的鬼神之說罷了。娘您給人家驅了多少次邪,鎮過幾戶家宅,有哪一次,是真的看見了什麼的?
魏淑媛瞠目結舌,憤然道,我早知你這丫頭心高,隻怕在你的眼裏,你娘我跟那些大街上的庸醫神棍差不多吧,哼,你還別不信,這次的天蟹局,我敢保證是千真萬確的了。
映闕齜著牙,伸了伸舌頭,賠笑道,好了好了,娘,剛才隔壁街的六嬸來找過您,說是有事兒要跟您談,讓您回來之後,趕緊過去一趟呢。
魏淑媛放下茶杯,起身理了理衫子。正要走。藍瞬華回來了。行色匆匆的。隻見他從衣袖裏掏出一個牛皮信封,喊著,映闕,快來看看,說是你妹妹在南京托人帶過來的。
蘇和鎮臨水,河道並不寬敞,而鎮上的人守舊,自閉,與外間的往來甚少,再加上小鎮四周的風景純樸而自然,生活在其中,就仿佛置身於傳說中的世外桃源。
而從蘇和鎮去南京,倘若步行,翻山越嶺,數日方可到達。惟有從水路,隻需要大半日的行程,且暢通而無險阻。
蘇和鎮上僅有的兩條船,船頭都用紅漆寫著一個大大的阮字。那是阮家的運酒船。鎮上的人若要出去,想走水路,都隻能乘這運酒船之便。好在阮家對此並不避忌,還樂意做這順水人情,為鎮上的居民提供方便。而外間若有信件或其它物什要捎帶進來,亦常常是托運酒船上的工人代辦。
所以,每次立瑤捎信回來,總是第一個傳到父親藍瞬華的手中,被托付帶信的人,不是小工人旺福,就是掌舵的陳伯,他們都會笑嘻嘻的告訴藍瞬華,今天在碼頭看見你的小女兒了,很精神呢,一看就是讀過書見過世麵的人,跟鎮上的姑娘就是不一樣。藍瞬華接過信,嘴上隻說謝謝,心裏卻甜成了蜜糖。
而這一次,聽帶信的陳伯說,立瑤沒有親自來碼頭送信,而是花錢雇了一個跑腿的,那人隻匆匆的將信扔過來,問他什麼,他都說不知道,那模樣,看上去鬼祟得很。
藍瞬華聽了,不知怎的,心忽然懸了起來。他匆匆的趕回家中,一邊拆信,一邊喊映闕你快來看看信上寫了些什麼,然後,右邊的眼皮重重的跳了幾下。
【家書】
民國六年。
盛夏。
南京。
那是展信後的第三天,天沒有亮,映闕帶了簡單的行李,搭阮家的運酒船,離開了蘇和鎮。下午三四點的陽光很毒辣,懸在頭頂,裹著人的皮膚好像都要燒起來。
卻抵不過映闕的心,心急如焚。
周遭都是熱鬧的人群,有挑著擔子叫賣的小販,有三三兩兩穿著時髦的女子,黃包車像一隻巨大的甲蟲,小飯館裏不時的飄著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