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江河回到寢室,將衣服換了,摸一摸席子,席子也是濕潤潤的,他索性將席子取下來,半卷著豎在地上讓風吹,然後,從箱子裏拿出毛巾被來鋪到床上。隻是沒有蓋的,藤椅上的被子,是濕得很厲害的,鋪在床上一看,濕印完完全全是人體的曲線。姚江河禁不住動了感情,心想:這就是明月!她人雖然走了,體溫還留在這裏,曲線還畫在這裏。如此想來,不管被子有多麼濕潤,他往床上一倒,就將那被子蓋在身上了。
他覺得有一種異乎尋常的溫暖浸透肺腑。
姚江河索性爬起來,桌麵上鋪了張白紙,隨隨便便地調了顏色,照著那被子上的曲線描摹起來。他畫得極為專注,極為動情,每一根線條,都像靈巧的手指彈出的音符。不幾下工夫,那曲線便印到了紙上來,有豐腴的肌膚,飽滿的小腹,圓潤的大腿。活脫脫一個明月的身體!隻是差了頭部,使這身體顯得怪涎而缺乏生氣。姚江河又認真回憶著明月頭頸的細部,邊想邊在上麵描畫。她的頸部偏細、偏長,後頸窩處有軟軟的茸毛;她的耳朵如弦月,耳垂豐肥,頗有性感......至於頭發嘛,最好散亂一些,蓬蓬鬆鬆地披在肩頭上......描好了,是一個完完整整的明月了;確切地說,是一個明月的裸體!姚江河欣賞了一回,從來也沒有對自己的畫技這麼自信過。
他將畫藏進抽屜裏,又倒在床上了。
姚江河並不關燈,微微地閉上眼睛,疲倦頓時向他襲來,他覺得身子很沉,頭昏腦脹,但並不能入睡,仿佛有一團鐵質似的東西,壓抑在他腦袋裏,使他鈍澀,悶沉,又有一種病態的興奮。今晚發生的事情,包括聞教授那宛若發生在遠古的故事,都-一在腦中浮現。人是多麼奇怪啊!具體奇怪在哪裏,他又說不出。千千萬萬年來,不管多麼超凡脫俗,多麼高潔無瑕的人,都必須承受上帝交付給他的沉重的包袱,並肩負著走完一生,化為灰燼,還原自然。這就注定了人生是沉重的,隻不過每個人的表現不同罷了--有的人將那包袱高高地頂在頭上,唯恐世人不知,一邊蹣跚而行一邊高聲叫喚;"你們看我,活得多麼痛苦啊!"有的人將那包袱隨意地搭在背上,該怎麼走路就怎麼走路,該怎麼生活就怎麼生活。有的人則將那包袱吞下去,揣在心裏,讓人感覺不出,隻把甘苦留給自己。聞教授大抵就屬於這最後一種人吧?--不管哪一種,隻要是人,就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隻要你做了,你就與那對象及其周邊的事物有了牽扯,想逃避也逃避不掉的。
如此一場思索,姚江河頓覺失了興致,那濕的被子蓋在赤裸的光腿上也怪不是滋味兒。他將被子翻了個麵,把那幹的一麵放在下麵了。
他能對誰負責呢?對妻子,對明月,還有對自己,他都不能負責,甚至對夏兄,姚江河也覺得沒有負責的能力。
直到這時,姚江河才異常深刻地感覺到自己對不起夏兄。
他困倦的意識變得清醒了。
姚江河睜大眼睛,呆呆地望著牆壁。石灰涮的白牆,已在牆縫和牆角上結了密密的蛛網,日積月累的灰塵,也裹成黑團體麵地掛著。日光燈被風一吹,微微晃動,光線的暗影,便在牆壁上遊移著。
窗外,暴雨打在樹梢上和路上的聲音,氣勢洶洶地向室內撲來。姚江河最初是沒有意識到這種聲音的,此時聽來,顯得異常嘈雜,異常令人煩悶。
他突然想起夏兄把明月衣服送來時的樣子。
夏兄留在門口的一圈水,此時並沒有完全幹去。姚江河仿佛從那水痕裏看見了夏兄的影子。 他再也躺不住了。